紫苏九月 作品

65. 隔墙

    「朦胧幻境,秋陂满黄叶。
 




    风吹着挂在树梢的金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不时有只金花鼠仓惶逃窜,嗖嗖地爬上枝条。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空气中充溢着清冷的味道。
 




    正是狩猎的好季节。
 




    时枫骑着银白色的踏月,手持弯月弓,威风八面,英姿飒爽。他目光炯炯,鹰一样的眼眸紧盯周围,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忽然灌木丛传来动静,悉悉索索,似藏什么动物。
 




    时枫拉满弓,瞄准猎物,蓄势待发。
 




    箭飞出弦那一瞬,鹰眼忽然捕捉到不远处的一匹枣栗马,踢踏嘶鸣而来。
 




    只一个眼神,他便看出骑马的主人是谁。
 




    手里微微一抖,嗖得一声,羽箭偏离目标,扎进灌木丛,惊跑一只雪白的玉兔。
 




    “时将军,我们又见面了。”苏绾一身戎装,齐肩短发显得精神干练,颇有女将风采。
 




    她什么时候学会了骑马?西厂御马监被人控制的传闻,如今确信是真的。
 




    凤眸斜睨了一眼,男人收起弯弓,态度冰冷如霜,“这次又打的什么坏主意?”
 




    佳人捋了捋额间被风吹散的青丝,甜甜笑了笑,“将军这话说的,忒令奴家寒心。难道这皇家猎苑,是为将军一人开放的吗?”
 




    玉手握着缰绳,星眸沉了沉,“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不会到现在,还看不清朝堂风云变换吧。”
 




    温如初出差杭州任巡抚之时,趁机勾结海寇,霸占漕运税收,所得银钱,一半奉送阁老,另一半中饱私囊。反手栽赃嫁祸殷潜,致其官败落狱。
 




    而温如初凭借此功,顺利入阁,成为百年之内最年轻的大学士。
 




    下一个目标,便是威武将军时枫。
 




    倘若他“识时务”,他便是阁老;不懂变通,他便是殷潜。
 




    天堂与地狱,尽在一念之间。
 




    时枫摩挲束腕镶嵌的墨玉,凤眸剪了剪,“本将军怎么想,这与你无关。”
 




    苏绾莞尔,“怎会与奴家无关?想必将军还不知道吧,阁老他,活不长了!”
 




    这话什么意思?阁老与她的关系,早已人尽皆知。
 




    时枫凤眸一凛,“放肆!”
 




    苏绾策马凑近时枫,齐肩短发尤其俊俏,眼眸溢满星辉,“奴家打赌,将军绝不会置身事外,袖手旁观。浪潮翻涌,谁也不能保证翻不了船。咱们走着瞧。”
 




    闭上眼,香风吹人花乱飞。
 




    再次睁开眼,秋风瑟瑟,亭台楼阁。
 




    手里擎着金刀,刀刃滴血。
 




    膝下跪着无头尸,颈间鲜血喷涌。
 




    头颅骨碌碌,滚向天边。
 




    她说的对,他怎能置身事外?推她跌入万丈深渊的凶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阁老只是第一人。
 




    碰巧,也是杀害他哥哥时樾的人。
 




    下一个,是谁呢?」
 




    *
 




    第二日,阴雨连绵,愁肠待酒舒。
 




    时枫做了一整夜怪梦,梦中内容匪夷所思,他梦见自己亲手斩杀首辅章任梁,原因却不是为时樾,而是为了替苏绾报仇。
 




    至于苏绾与阁老结仇的缘由,他更是不愿回想——她怎可能沦为阁老的玩物?
 




    岂有此理,荒谬绝伦。
 




    各种思绪线索化作难缠小鬼,鬼哭狼嚎,跳踉擂鼓,吵得他脑瓜仁子一跳一跳地疼。
 




    午夜梦回,再难将息。时枫一大早挣扎爬起床,召唤晴雷给他洗漱更衣。
 




    时枫睡不安稳,折腾得晴雷一宿也未睡好,不是添床被褥,就是端茶倒水。
 




    少年打着呵欠,嘴里嘟嘟囔囔,一脸不情愿,“属下是带刀侍卫,可不是暖床婢女,这等梳洗打扮之事,竟还要属下来做。爷也不说娶房妾室,再不济,买通房丫鬟也成啊。”
 




    时家这位世子爷,平生不近女色,房里不得任何贴身侍妾,出入仅有晴雷伴几名小厮。
 




    自打来到京城之后,偌大府邸更是连个年轻丫鬟的影子都看不到,只有几位从西北带过来的老嬷嬷,伺候他的起居日常。
 




    以他的身份地位,三妻四妾稀松平常,这世道无人诟病他。
 




    可他就是不愿意。
 




    也不知他哪根神经不对劲,还被邵云礼嘲笑断袖之癖。
 




    晴雷话未说完,头顶吃了时枫一记爆锤,“就你话多。赶紧收拾东西,拿上我的葡萄酒,咱们去厢房会见沈伯父。”
 




    晴雷睁着眼睛,一脸茫然,“爷昨日才惹恼了沈老爷,气得他老人家晚饭也没吃就躺下了。这会子人家睡得正酣甜,爷偏去惹他不高兴,不是往枪头上撞么?”
 




    时枫边走边穿衣,嘴里催促道:“快点快点,去晚了他们说不定就打道回府了。”
 




    他预料的没错,沈家父女两人早早起身,命令下人打点行李,收拾细软,大包小包准备返乡。
 




    沈恪坐在太师椅内,手里端着紫砂茶壶,对嘴嘬茶顺气。昨日被时枫触了眉头,气得他胸闷气短,一晚上没睡安稳。
 




    沈枝意站在窗前,袅袅婷婷,手里抚弄右臂缠绕的绷带——画舫残殇,嘟着小嘴抱怨:“此行铩羽而归,卿卿就算归家,心里也不痛快。”
 




    沈恪放下茶壶,叹口气道:“他话已说到那份上,爹爹也不好再厚着老脸皮求他。左不过咱们先回去,待我入秋专门动身去趟西北,跟他爹告上一状,叫他爹好好教训教训他。”
 




    老眼凝望窗边倚阑的爱女,宽心安慰道:“卿卿莫担心,枫小子最听他爹的话,这事准保能成。当初可是他爹那个老家伙死皮赖脸求我定亲,我还不愿意呐。”
 




    话虽如此,沈恪自己心里也没底——时谦也是个老顽固,还真就不见得会顺着他的意思来。
 




    沈枝意的明眸透着恨意,“也太便宜了苏绾那个娼妇,勾引得枫哥哥变心,竟然冷情冷意解除婚约。”
 




    “卿卿好不甘心啊。”小拳头砸在窗边,震落一层漆灰。
 




    “非要想个法子,治一治那婊子,让她不敢招惹枫哥哥才是。”小小人儿咬牙切齿,捏拳抗议。
 




    “哎呦,小祖宗,你可得注意言行。在家跟爹爹这样没大没小也便罢了。出门在外可不许这样,被人听见笑掉大牙。”
 




    沈恪面上假装微微嗔怒,嘴角却是带着宠溺的笑意。
 




    女儿乃将门之后,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关键要有一颗不服输的心。
 




    哼,那个苏女,仰仗一张臭皮囊,内里空空如也,拿什么跟他的卿卿相比。
 




    茶甘不上眉,时枫不期而至。
 




    沈恪乜斜着老眼,掸了掸衣袍上沾染的浮尘,“贤侄不必再劝,老夫这就动身离府,此去归飞识所従,了无牵挂一身轻。”
 




    说着,催促仆人收拾,“快点快点”,大有马上动身离开的意思,一刻都不想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