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女人的身影仿佛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李子荣正欲开口询问,年轻女人笑盈盈地转过头来,与李子荣四目相对。李子荣的表情瞬间凝固了。这个年轻女人正是尹玉兰。她是怎么找到法租界来的?又是怎么发现李子荣的呢?
李子荣迅速闪回迈出去的腿,飞快地掏出手枪,对准了尹玉兰的胸膛。
“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还是这么爱冲动。”尹玉兰并未显得紧张,反而十分淡定的说道:“我既然是带着孩子来见你,那就说明你的处境是安全的。”
尹玉兰推开李子荣手里的枪,像回家的女主人一般,牵着小男孩的手径直走进出租屋内。李子荣将手枪塞进裤兜,跟着尹玉兰进屋,随即把门关上。
“孩子?谁的孩子?”李子荣盯着尹玉兰手里牵着的小男孩,疑惑地问道。
“荣宝!快叫爸爸!他是爸爸!”尹玉兰将小男孩抱了起来,对他说道。
小男孩看了李子荣一眼,并未开口叫“爸爸”,而是把头扭向了尹玉兰身后。
“他?他叫荣宝?他是我的儿子?”李子荣十分诧异地询问尹玉兰道。
“两年前在赤水河边的梯子岩,如果你朝我开了那一枪,就不可能再见到我,也就不会有这个儿子出世了。”尹玉兰鼻子一酸,含着眼泪回答道。
“你、你从来就没有告诉过我你怀了我的孩子……”李子荣一时语塞。
“我也是到了贵州才发现身子不爽,时常想吐的。我本来想等那次任务结束后再告诉你,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没有机会了。唉!真是造化弄人,让两个不同信仰的人做了夫妻,还有了孩子。”尹玉兰抹了一把眼泪,长叹一口气道。
“先不谈信仰,也不谈孩子。我问你,你还是不是中国人?”李子荣质问道。
“我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你说我是什么人?”尹玉兰反问道。
“你一边在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局做情报处副处长,一边在日本特高课上海站做站长。不是双面间谍,却干着双面间谍的事。你到底是要做中国人,还是要做日本人?”李子荣厉声质问道。
“你以为我想做你们眼里的什么双面间谍吗?都是被逼的!在我还是纯真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就被国民党中央组织部武汉特派员蔡梦源骗走了真情,莫明其妙就加入了党务调查科特工总部,做了一名女特工。蔡梦源为了诱捕中共中央特科红队队长顾方城,又把我当成色诱顾方城的棋子。我原以为,成功抓捕顾方城之后,蔡梦源会和我结婚,可他却娶了一位他们家乡的大家闺秀。我的心本来已经死了,却又遇到了你。是你,点燃了我内心深处不死的爱情之火。我从过去的颓废里走出来了,可谁知你却是为了掩藏你的真实身份才被迫与我结的婚。如果你真心爱我,我管你是中共的间谍还是党国的特工,就算你是一个恶魔,我也会死心踏地地跟着你,与你同生共死,为你生儿育女,与你休戚与共。如果你向我坦露心扉,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加入了你们的组织。你在贵州,在梯子岩的悬崖边上,把枪口对准了我的胸膛……我的心彻底地死了!如果从悬崖上摔下去,也就一了百了了,可你为什么不开枪?原来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你也不忍心下手,你甚至还想把我从悬崖下面拉上来。我怀着对爱的最后一丝希望,拒绝回调查局,安心养胎,把我们的孩子生了下来。我抱着幻想,以为你会回到我和孩子身边,一家人团聚,好好过日子。可是,两年过去了,你杳无音讯,好像忘记了我们母子的存在。是你,把我逼到了特高课。为了把荣宝养大,我不得不重操旧业。调查局情报处我是回不去了,我只有联络我的好姐妹山口香子。是她安排我到上海组建特高课上海站的。当我看到你的青梅竹马小情人林小芳化装成乞丐出现在兰花胡同的时候,我不但没有杀她,还把她的玉手镯还给了她。”尹玉兰声泪俱下地说出了她压抑在心里很久的话,心中抑郁了几年的情结,终于解开了。
“姐!你难道眼睁睁看着日本强盗侵占我东北,践踏北平和上海,然后再打到首都南京、打到你的家乡,就不感到心痛,反而还要助纣为虐,杀戮我国人,侵占我河山吗?”李子荣痛心疾首地拷问尹玉兰道。
“我一个小女子,岂能管得了国家大事?我是一个自由主义者,过好我自已的小日子就足够了。至于别人和国家大事,跟我又有何相干?”尹玉兰反问道。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中国之所以屡遭西方列强和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正是因为像你这样麻木不仁的人太多了,一盘散纱,没有凝聚力,一击就溃。没有国,哪来的家呢?如果国人都像你这样,那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希望呢?离亡国亡种也就不远了。”李子荣义愤填膺地训斥尹玉兰道。
“党国七十万精锐部队,居然挡不住二十七万日军的进攻。国民党上百万大军,被二十几万日军追着跑,真是令人笑掉大牙。这样的党国,这样的军队,这样的政府,还有什么希望可言?我不跟你讲这些没用的大道理,我过好自已的日子,把儿子养大,将他培养成人,这才是最实际的。”尹玉兰反驳道。
“为了我们的后代不再过兵荒马乱的日子,那就让我们这一代把仗都打完了吧。暂时的撤退,算不上是最后的失败。我要跟日本人作战去了,你好自为之吧。”李子荣说完这句话,深情地望了荣宝和尹玉兰一眼,提上电台,准备出门。
“站住!”尹玉兰背对着李子荣,轻声叫道。
“尹副处长!噢不横山玉子站长!请问您还有何吩咐?”李子荣反唇相讥道。
“你准备从哪里出去?现在到处都是日本人的军队!”尹玉兰严肃地询问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玉子小姐就不必费心了。”李子荣冷冷地回应道。
“往闸北区四行仓库方向走!那里还有上海最后一支不到千人的作战部队,他们正在四行仓库与冲进城内的日军松井石根第三师团一万余精锐部队激战,以掩护溃败的国军撤退。这支部队隶属七十二军八十八师五二四团,指挥作战的是中校团副谢晋元。”尹玉兰并不在意李子荣的讥讽与冷漠,她弯腰抱起正在地上玩耍的小荣宝,抓住小荣宝的手对他说道:“跟爸爸再见!祝爸爸一路平安!”
眼泪,从李子荣的眼睑夺眶而出。他多想转过头去抱一抱自已的儿子,可他不能这样做,也不能认这个儿子,因为他深知那是尹玉兰对他设置的温柔的陷阱。
“谢谢!再见!”李子荣擦了擦眼睛,快步夺门而去。
租界外战火纷飞,租界内却是世外桃源。李子荣租了一辆黄包车,前往闸北区,离四行仓库还有一段距离时,黄包车夫便不走了。李子荣只得中途下车。
苏州河南岸是英美的公共租界,北岸为公共租界北区,就在四行仓库东侧。当李子荣赶到四行仓库,掏出自已的证件,向谢晋元中校说明自已的身份时,正遇日军第三师团先头部队挺进至四行仓库前。李子荣与五二四团的官兵一起参加了对日正面作战,向日军发起了猛烈的突袭。突然遭遇五二四团一营的攻击,日军死伤惨重,慌忙撤退。随后,日军在坦克的掩护下,从东西两侧同时推进,向四行仓库的中国守军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但炮弹打在四行仓库坚硬的墙壁上根本无济于事。日军不敢用重炮,唯恐炮弹越过苏州河,打到租界内,引起国际纠纷。日军的两路夹击碰到中国守军火力迅猛、居高临下的打击,再次败退。
之前,当上海市民得知国民党军队全线败退的消息时,心情是十分沮丧的。当他们突然听到闸北传来的枪炮声,得知四行仓库还有一支中国军队在坚守,极为振奋。上海市民自发组织的各界抗敌后援会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救亡协会一道,齐心协力,捐款捐物,用实际行动支援抗战。他们用十多辆汽车运来各种捐赠的物资,堆满了苏州河北岸,为五二四团的官兵浴血奋战提供了后勤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