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外京盛府外宅内。
冬日重雪,将整个大奉掩埋,天地间一片漫漫白芒,寻常人家早已歇息,但盛府外宅内却灯火通明,在一片雪中执着的亮着。
府中厢房内,顾婉玉坐在矮窗旁边,摆弄着手里的账本。
厢房内烧着地龙,屋内蒸的如盛夏般燥热,因窗外大雪厉风,所以不曾开窗透气,屋内的烛火盈盈的亮着,偶有爆烛声响,照着顾婉玉的侧面,与她手里的账本。
她也爱算账,这是她从盛枝意手里学过来的。
盛枝意以前便与她说,权势是人的骨,撑着人的傲气,钱财是人的血,养着人的精气神,女子若要嫁人,一定要掌中馈,说话才有重量,行事才有力度,妯娌才肯认可你,丫鬟才肯依附你。
顾婉玉被她教养而出,后来阴差阳错,又将这些本事全都用到了她弟弟身上。
自盛山郡与她在一起后,她只说了些好话,使了点美色,便将盛山郡迷得神魂颠倒,将手里所有的银钱都给她掌起来了。
盛山郡为她与盛府的人离了心,故而也不能再用盛府的银钱,只能将他自己名下的银钱给她。
他手里的银钱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几百两银子,名下店铺更是一个没有,唯一还算值钱的,只有他们现下住着的外宅。
就在昨日晚间,盛山郡在驿站时被锦衣卫的人抓走,消息传回到顾婉玉这边后,顾婉玉脑子里冒过第一个念头便是:盛府完了。
她是在京中官家教养大的姑娘,对锦衣卫这三个字畏如猛虎,光她知道的,被锦衣卫抄家的人就有十几个了。
每一户人家,不管原先是如何身家,只要沾了锦衣卫,没有一个好的。
盛右相那般年岁的人,进了北典府司里,落到了那群豺狼虎豹的手中,只有死路一条,盛山郡年轻,兴许能活着出来,但是在北典府司受刑后,伤痛是一辈子的,甚至有可能直接变成废人。
盛右相死了,盛山郡废了,盛家就完了。
顾婉玉想到这里时,先是一阵恍惚。
她本是打算好好霍霍一通盛府人、过几个月怀个孩子,直接带孩子逼盛府认下她、用以上位的,但她还没来得及动手,这盛府怎么自己就完了呢?
但与此同时,她又觉得一阵畅快。
哈,盛枝意想过自己会有今日吗?高高在上的盛夫人,若是被家人连累进了教坊司,又该是什么光景呢?
可惜了,她的亲娘死的太早,就没等到这一日。
她浑浑噩噩的在厢房里坐了半日之后,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被盛府的人连累。
她从来也不爱盛山郡,跟盛山郡在一起,只是因为她当时落难,需要一根浮木撑着她浮萍一样的人生,又因为想报复盛枝意,除去这些,盛山郡对她毫无用处。
眼下盛家人完了,她何须留在此?
所以顾婉玉连夜清点了所有银钱,准备卷钱离开盛山郡的身边,离开这沼泽一样的境地。
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对不起盛山郡,盛山郡落了难,要死了,难
不成非要她跟着一起死才算她忠贞吗?
再说了,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曾给盛山郡,
她那清白的身子,
不也给了盛山郡吗?
女子清白重于泰山,
婚前失身被发现,放在些家教森严的府门里,都会直接将她打杀了去,换个严以正身的好名声。
所以她没什么对不起盛山郡的,卷钱跑也卷的十分坦然,不仅要将所有能带走的现银带走,她还要将能卖掉的都卖掉。
比如她现在住着的这个宅子。
宅子虽然是在外京,又地处偏僻,但京城寸土寸金,且这宅子处处都被修缮的极好,槅门都是用最厚实的红木杉料子做的,实用的很,市价也能抬出千两银子的价格。
顾婉玉决定将这宅子卖了,然后带着银子和她娘的牌位远走高飞,从京城出去,寻一个江南水乡,安安稳稳的活一辈子。
至于盛山郡的死活——谁管呢?床上说的话,她从来不当真的。
顾婉玉思索间,厢房外面有丫鬟敲门,得了顾婉玉允许后行进来,与顾婉玉道:“启禀姑娘,这宅子寻到买家了!”
顾婉玉闻言大喜,瓷白的面上浮起几丝激动,问道:“买家说出多少银钱?”
丫鬟赶忙道:“一千五百两,买家没还价,说是约了明日午时去外京的茶楼里交地契和房契。”
一千五百两,比市价还高二百两呢!瞧着她是碰见了个大方的财主。
顾婉玉欣喜极了。
有了这一千五百两,她日后便可多些倚靠,前路不难矣。
她便揣着这样的心思入睡,次日巳时便起身梳洗打扮。
因着是要售卖宅院,所以她未曾过多打扮,只穿了一套简单方便的棉麻料湛蓝色一步裙,将一切筹备就绪了后,拿着房契地契、戴上斗笠,便去了约定好的外京茶楼。
今日天晴无风,暖阳落着金光,洒落于天地间,马车行驶在覆盖着一层雪的山路间,山路不平,难免缓慢,从他们的住处行到约定好的茶楼,正好到午时初。
外京繁华,檐上雪与砖上冰都清扫的颇为干净,大街间人来人往,商户接邻,车水马龙。
外京市集管理的并不严格,沿街都有小贩叫卖,路边便有人提着个扁担,担着橘色的柿子来卖,马车经过时,顾婉玉恰好推开车窗,便在人声喧闹间嗅到了一些甜香。
那柿子可爱极了,圆滚滚的堆放在扁担后悬挂的篓子里,颜色鲜亮极了,周遭的人从它身边经过,衣袂翻飞间,唯有它最引人注目。
世人匆忙,但若是细心找,总是能在一些角落里瞧见一些暖融融的东西的,像是万般苦里的一点甜,嫩吱吱的惹人怜。
她想停下马车去买上一颗尝一尝,但偏此处人多马急,她还不曾喊,马车便行远了。
顾婉玉便想,待到她回来时再买。
不过片刻,那橘子的摊位便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马车车轮滚滚,恰好一个转尾,停在了一处茶楼前。
“姑娘。”驾车的车夫便回过头,与身后马车里的顾婉玉道:“茶楼
到了。()?()”
顾婉玉便从马车上下来,踩着马车夫摆下的木制矮凳下了马车,转而带着一个丫鬟进了茶楼。
这茶楼并不小,足有三层楼高,占据在一处车马行,不远处还是集市,除了卖些粗茶淡水,还卖一些用以果腹的粗饼点心,给那些做苦力活的人吃。
虽没有大鱼大肉,但胜在多销,因为价低物廉,所以这处一向人来人往,不是个清静的地方,但今日顾婉玉来,竟瞧见这茶楼挂了“歇业()?()”
的牌子。
顾婉玉脚步一顿,讶然的瞧着那牌子。
她心想,今儿个是不待客了吗?那她的生意可还要另约地方?
但她才一站定,门口的小厮便立马担着白毛巾迎上道:“可是来赁卖宅子的顾姑娘?我们主子有请。()?()”
顾婉玉心道,原是这茶楼的主子要买她的宅子。
这茶楼占地好,生意又多,买下来起码万两银子,这等出身的商贾,想来也不会压她的价。
她那宅院里还有盛山郡的马与一些零碎的重木家具,都是上好的东西,但她带不走,也不好单卖出去,若是能一道随着宅子售卖出去的话就好了。
一会儿她可以与这里的老板说一说,若是能将那些东西一道儿卖了,多得来百两银子,也是好的。
抱着这种念头,她进了这茶楼间。
茶楼内一楼二楼都是大堂,处处齐整的摆放着木制桌椅,桌椅都被擦的锃亮,唯有三楼是包厢,因没了客人,所以茶楼内一片寂静。
小厮引着顾婉玉上了三楼后,寻到了一处包厢前。
顾婉玉单独进去,而顾婉玉的丫鬟则守在门外。
这包厢大极了,桌椅俱全,临窗还能瞧景色,行进去后竟还有一处屏风,屏风后坐着个几个人影,瞧不清人面,在屏风前站着一个笑脸嬷嬷,含笑与屏风外的顾婉玉道:“这位屋主请坐,购置房屋前,我家主子有些关于房子的话想问问您。?[(.)]???@?@??()?()”
顾婉玉也见不到那屏风后的人,但做生意嘛,都是要小心藏着些底的,她也是戴斗笠而来,自然也不在意人家坐在屏风后。
“您且问便是。”顾婉玉是从高门大户出来的,纵然现下落魄,却也不会局促不安,叫人看短。
她施施然的在桌旁坐下,与那嬷嬷道。
那嬷嬷便问道:“这房契地契可都是姑娘的?前头任过几任主子?可与旁人有什么纷争?”
顾婉玉回道:“房契地契都是民女家传下来的,民女父母早亡,民女孤身一人,决定回老家寻亲,京城的房院便一道卖了,前头任过几位主子民女不清楚,都是父母辈分的事,民女只管卖,民女也不曾听说过与旁人有过什么纷争,在民女家四周都没有旁的邻居。”
大奉的房屋买卖分两种,一种是要做生意的,这种房屋需要去京中官衙过户,方便收税,若要更换主人,也需要去官家做个手印,但若是私人住宅,则不需要去京中官衙过户,民间过户都随意,地契房契在谁手里,谁就是房屋的主子。
因此,顾婉玉想要买卖她
那块地、那宅子,也不需要盛山郡来出面,只需要搬出房契和地契就足够了。()?()
她想把宅子卖了,自然要挑好听的说,总不能说她要卖宅子是要跑路吧?所以她给自己编了个出身,方便售卖。()?()
末了,顾婉玉还加上一句:“这宅子里还有一些老家具,和一匹上好的上等马,那马是家父生前最爱,等民女离了此处,这宅子里的东西皆可留给下一任主人,不知老板能否再抬一抬价格?民女孤身投亲,路上急需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