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莫急,”赵全轻轻挣开,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陛下要的是能下棋的棋子,可不是会说话的棋谱。其实卑职什么都不说,您应该猜出来了...”
郭勋闻言竟大笑起来,惊得树梢麻雀扑棱棱飞起一片。他拍着赵全肩头道:“好!好个会装痴卖傻的赵全!不愧是读过书,杀过人的。只是...”他忽地收了笑,眼神冷得像护城河里的冰,“你可知方才陛下说要再见你时,你没瞥见屏风后闪过一抹衣角?”
赵全神色不变,只将那小瓶往空中抛了抛,任其在冬日暖阳里划出道银弧:“侯爷说的是司礼监张永的义子?那小子是个机灵鬼,谁不知他是简在帝心的文书太监张大顺?”
郭勋闻言笑道:“咱们天子,心思多着呢,一日我在御前伺候,陛下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瞧瞧,赵全,你飞黄腾达的时候来了。”
赵全将那小瓶子又塞回怀中,笑笑道:“侯爷,您的大恩,我从没忘记,不是您我能有今日?侯爷,您是天子世家,我虽一时得了宠,但是从未想过什么,说到底,我是您的人.....”
郭勋将腰间玉带松了松,指着赵全心口道:"好个赵全,素日只道你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却怎的这般小觑起我来?你呀——"说着用手锤了一下赵全,“真真是九曲回肠里藏着十八道机括,步步都算得忒精细了。”
赵全忙躬身长揖:“侯爷这般说,倒教卑职惶恐。想我蒲柳之质,怎敢比侯爷金玉之尊?不过蝼蚁偷生,行半步须得观八方风云,略有个差池...”话音未落,见衣袖落了一片枯叶,便抬袖轻轻拂去,“是粉身碎骨的勾当。”
郭勋闻言便道:“不说这个了,择定吉日否?”
赵全垂眸应道:“已与船帮约下潮信,宁波港外三桅红头船候着。”忽见郭勋伸手要拍他肩胛,忙将身子又矮了三分,却觉侯爷虚扶其肘,听得头顶传来浑厚嗓音:“我拨些得力的与你使唤。”
“侯爷体恤。”赵全仍保持着半躬的姿势,“只是东瀛人眼窝子浅,见不得乌压压的彪形大汉扎堆,倒像铁桶阵似的,平白教他们陡生戒心。然则人手少了,又恐...”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唯见腰间青玉佩环轻轻相撞。
郭勋会意,再次拍着肩膀道:"既这么着,明儿教管事的领你去南北两镇抚司去挑,凡相中的,只管划了名册去。”赵全猛然抬头,眼波微动似春水乍破,复又深深拜下:“卑职...拜谢侯爷恩典。”
却说郭勋别过赵全,并不回府,径往宫阙方向而去。及至乾清宫前,就见几个小黄门在丹墀下候着。
待得面圣,郭勋趋步伏拜,将紧要关节细细奏来。朱厚照倚着御榻,指尖在汝窑天青盏沿上轻轻画圈:“这赵全倒是个有造化的,记档上添他一笔。”
忽见窗外掠过麻雀,叹道:“若我大明水师尚存当年三保太监的威风,何须这般迂回?早该是艨艟巨舰直捣黄龙的光景。”
郭勋闻言伏地道:“圣躬明见万里,只是..."话未竟,却被天子抬手止住。
朱厚照起身踱至炉前,望着袅袅沉烟道:“赏赵全些东西,就说...就说朕念他办事周全。”言罢轻咳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