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九月 作品

115. 和谈

    日光透过营帐顶端的缝隙洒落,细碎光影翻卷跳跃的旌旗,帐外隐隐传来兵戈碰撞声,偶尔几缕风掀起帘角,吹进一丝黄土气息。
 




    “你、你是……”
 




    手脚被麻绳牢牢捆着,身子僵硬得发麻,萧染动了动手腕,坚硬绳索磨得皮肉生疼。他费力地抬起头,眯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些。
 




    “怎么,不认识本将军吗?”对方坐得极为随意,左手撑着扶臂,右手支着下颌,身体微微前倾,倦怠地打了个呵欠。
 




    那副悠闲散漫的模样,令萧染心里顿时有了数。眼前之人,就是他一生的“宿敌”——时枫。
 




    可他不是死了吗?
 




    他本应溺死在黄河里,尸骨无存才对。可现在,男人竟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甚至还有心情打呵欠?
 




    萧染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嗓子眼火燎似的发紧,“你想怎样?”
 




    时枫挑了挑眉,右手指尖叩着唇,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本将军叫你过来,是想和你喝茶叙旧。”
 




    正午阳光越发毒辣,照得帐外沙尘浮动,飘进来的黄土落在萧染的衣角,他懒得去掸。
 




    “什么意思?”萧染眨了眨细长的眼,目光在男人身上逡巡了一遭,“难道你想让我出卖秦欢?想得美。”
 




    秦欢,两个字好似一枚密钥,撬动记忆大门开启一丝缝隙。
 




    时枫似乎有些不淡定,稍稍坐正身子,“秦欢,是谁?”顿了顿,豪爽道:“你的朋友?一起叫来饮茶。”
 




    “是你爷爷。”对方竟然摆出如此嚣张态度,令萧染气个半死,忍不住訾骂道。
 




    男人愣了愣,却没有依样骂回去,只一味盯着少年。阳光在男人侧脸勾出锋锐的线条,骨节分明的指尖叩敲扶手,发出哒哒的声响。
 




    冷静的反应,更让萧染心里发毛。
 




    他一个鲤鱼打挺,整个人像弹簧一样弹起,不留神脚下踉跄了一步,咬牙撑住身形,目光逼视时枫,怒道:“你他娘的,少跟小爷装神弄鬼,吓唬谁呢?我告诉你,敢动秦欢一根汗毛,小爷我掀翻你家祖坟!”
 




    空气凝滞了一瞬。
 




    时枫眼里浮起迷惘,心道: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怎么两句话就把人惹毛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男人没有反驳,也没有嘲讽,反而佝偻着身子,手掌下意识地摩挲着束腕,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莫名其妙的反应,也让萧染摸不着头脑。按理说,时枫被骂成这样,怎么着也该炸毛了才对,可他竟不怒不笑,一声不吭,不知心里盘算什么鬼。
 




    兵不厌诈,他可是很懂的。
 




    “谁让你出卖别人了?”忽然帐门被人掀开,一道身影趸入营帐。
 




    萧染扭头看去,邵云礼步履稳健走进来,顺手放下帘子,风吹得衣袍微微扬起,又落得整整齐齐。他扫了一眼时枫,眼角弯了弯,像是在会意什么。
 




    而时枫则靠回椅背,姿势放松了几分。
 




    邵云礼捡了张座位坐下,拈起案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
 




    他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方才放下杯盏,淡然开口道:“不过是想和你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哼。”萧染冷笑一声,震得肩膀尘土抖落,“说来说去,还是要威胁勒索,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哦。”邵云礼摇头叹息,指尖敲了敲桌面,“我本以为,小侯爷是个明事理的人,岂知竟是这般油盐不进,不知好歹。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一声“小侯爷”,惊得萧染脚底发凉,嘴巴张得大大,眼睛瞪如铜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惊诧表情尽数落入大理寺卿的眼中,他掸了掸衣襟,悠然道:“你可知此刻,京城遍地都是暗卫,专为拿你而来?你现在进城,等于是自投罗网,不出十步,一准被人拿下。”
 




    他身子向后靠了靠,侧首思索了一瞬,“锦衣卫镇抚使李鹤鸣,应该跟你很熟吧?”又顿了顿,嘴角扬了扬,“就是他下令要抓你。”
 




    李鹤鸣统领锦衣卫及暗卫,算是萧染的顶头上司。过去两年间,基本都是李鹤鸣的手下,在同萧染交涉,给他发布任务。
 




    他以为自己藏得够深,可对方竟然将他的全部底细翻了个底朝天。萧染咬紧牙关,努力维持镇定,“胡言乱语,我听不懂。”
 




    邵云礼笑道:“你懂不懂不要紧,秦欢明白就行了。”
 




    他抬头看了看帐外日头,“估计再有一个时辰,秦欢就会到了。”
 




    京郊驿站,春寒料峭。
 




    殷潜的车马已经进入顺天府境内,距离京城不过几十里路程,车队在进京前做最后的补给,于是,苏绾捡着空暇休整一天。
 




    她半倚美人靠,仰望庭院里的几株桃树。枝头新绽的花朵,被风一吹,片片飘落,红白交错,落入池水。
 




    她轻叹:“开得真好。”
 




    秦欢坐在她身旁,他袖中藏着一方小小漆盒,里面装着他为她亲手打造的桃木簪。本该在苏绾生辰时送出,可他总觉得时间紧迫,许多事已不再按计划进行。
 




    他不想再等了,怕夜长梦多,也怕这份心意无法传达。心里盘算着如何把簪子送出去,可话到嘴边,竟无端生出几分犹豫。
 




    他漫不经心道:“再过几日,花瓣就要落尽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苏绾娇俏笑道。
 




    秦欢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桃花面颊,清新妍丽,不施粉黛却胜过世间万千妆容。她的美,是那种天然去雕饰的美,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仙子,令人移不开眼。他曾有幸拥她入怀,此生多么幸甚至哉。
 




    然而,与上一世相比,如今的苏绾多了一分自由,少了几分束缚。她的笑容更加明媚,举止更加洒脱,可秦欢敏锐地察觉到,她眉眼间依旧藏着淡淡的忧伤。那抹忧伤如薄雾般萦绕不去,却不是为了他。
 




    她的心里,装着另一个人。
 




    递出去的真心,她不见得会收。
 




    亭外风起,几片花瓣旋落,落在苏绾肩头。她抬手想拂去,却被秦欢拦住。他伸出指腹,轻轻捻起花瓣,夹在指间把玩,动作从容洒脱,颇有一股逍遥散人的意境。
 




    秦欢的身上,流淌着一股温润的气息,好似冬日暖阳照耀心田,整个人都晒得暖洋洋的。
 




    世上绝无第二人值得这份信任,哪怕过了两世。
 




    “可惜了。”秦欢低声道。
 




    苏绾看着他,“可惜什么?”
 




    秦欢将花瓣搁在她掌心,“可惜再好看的花,也留不住一世。”
 




    那副与世无争的态度,深深刺痛了苏绾的心,耳边不合时宜地乱入温念凄厉的笑声:“秦欢被熊罴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叫我如何替他收尸,哈哈哈。”
 




    她忽然觉得自己欠了他一辈子。
 




    苏绾垂眸道:“表哥,这世上有没有哪样东西,是你想留下的?”
 




    秦欢正思考如何拿出礼物,冷不丁被她劈头一问,袖里漆盒滑落半截,差点掉出来。秦欢身子一侧,不动声色整理衣袖,将漆盒重新藏好,抬眸道:“怎么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