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九月 作品

11. 小妾

    苏绾出得春月坊,叫了一顶轿子急急回到苏府。彼时已近黄昏时分,她本打算从偏门悄悄进入后院,无奈却被看门的刘嬷嬷逮个正着。
 




    刘嬷嬷四十出头,褶皱聚集成团,彼此难舍难分。她握着两手,尖着嗓子道:“二小姐这是自何处归来?怎么正门不走,偏要走下人的门?”
 




    “二小姐这般不懂规矩,老奴少不得禀告夫人,请她老人家亲自裁断。”
 




    这刘嬷嬷平生嗜赌,贪婪成性,时常揪住丫鬟小厮把柄,借机敲诈勒索。
 




    苏绾知道她的脾性,自荷包里掏出那张春月坊竞拍得来的二十两银票,囫囵塞进她手里,“小小心意,嬷嬷辛苦。”
 




    刘嬷嬷老眼一亮,满脸褶皱骤然绽放,“老奴说什么来着?二小姐是个有心的,最懂得体贴照顾人。”
 




    苏绾垂眸道:“嬷嬷莫要客气,孝敬老人应当的。”停了一息,“夫人现在何处?我去参拜晚安。”
 




    刘嬷嬷折叠银票,掖进袖管,打定主意赌坊干通宵,讨好道:“别说老奴不提醒二小姐,夫人才接新姨娘进门,二小姐还是别去撞刀口的好。”
 




    苏绾惊诧道:“哪里来的新姨娘?”
 




    刘嬷嬷瞥一眼厅堂方向,手搭嘴边悄声道:“还不就是老爷通州新娶的外室,姓陶名唤芸娘,芳龄十八,来时还抱着奶孩儿呢。那新姨娘粗人粗语,夫人嫌她不讲规矩,正在厅堂训话。”
 




    苏绾心神一颤,敢情稍早时刻,苏夫人对苏尽欢宠溺大方,有求必应,原是想打发掉逆子,暗自迎娶小妾进门。
 




    她前世被温如初掳进皇宫,再未有机会回苏家。后闻得苏君识将外室强娶进门,对其宠爱有加。小妾性格泼辣,恃宠而骄,常与苏夫人争口舌是非。彼时殷潜官败,殷家式微,苏夫人倚靠尽失,寒蝉仗马,竟不敢与小妾为难。
 




    然耳食之论,不足为信。此事毕竟因她而起,若非之前苏绾不为报复苏君识,逞一时嘴快,泄露外室身份秘密,芸娘也不至于被苏夫人挟持进门。
 




    苏绾娥眉沉了沉,“我跟住持求了佛经,祈求家业兴旺,阖家安康。住持讲,须用硬黄茧纸誊录,还要家主亲自盖印,方显诚意灵验。我去同母亲商量一下。”
 




    近二年来,苏绾受温如初影响,常常拜谒寺庙住持,偶尔抄些佛经。她既如此说,刘嬷嬷懒得同她拉扯,遂领苏绾去厅堂问候。
 




    苏绾进入厅堂一看,苏夫人侧坐太师椅,手搭扶手,嗔目切齿,满脸怒容。
 




    一旁苏君识耷拉眉毛,苦苦哀求:“夫人息怒。芸娘是急性子,但她心地纯良,无心顶撞夫人,不要跟她置气罢。”
 




    苏夫人怒道:“你还敢护着这个小妖精。我是为她好,想着她孤儿寡母住通州那么偏僻地界,怪可怜见的,巴巴地红轿子接来给你做填房。孰料竟接回通天小霸王,一进门使脸子给我看,两句话不和破口大骂,敢情我请回来个祖宗。”
 




    堂前站着位妙龄少女,脸上带着淡淡的妆容,眉眼高挺,算得上标致美人儿。一袭青色罗裙勾勒完美曲线,衣裾摇曳,露出一截金色绣花下摆,微光闪烁。似一朵路边常见的野雏菊,散发出狂妄不羁的野性气息。
 




    芸娘掐腰骂道:“臊你娘的,来时狗婆子可不是这么跟我说话的,她讲我入了苏家宅门,就是少奶奶,住独栋宅院,出入有下人伺候。结果呢?竟然让我住厢房,跟下人住一起。瞎了你的狗眼,我可不是家养的丫头,姑奶奶是良籍!”
 




    一番叫骂令苏夫人脸面挂不住,拍击太师椅扶手,命令道:“谁给你的胆子,叫你这般大呼小叫。来人呐,给我扇二十耳光,看你再敢逞能。”
 




    立刻走上来个婆子,抡圆手臂呼巴掌。
 




    谁知芸娘轻轻一侧,婆子巴掌扑了空,身体却被这股劲带动转了半圈,差点跌个趔趄。
 




    婆子事没成,讪笑着点头:“老奴手滑了。”转身又举着双手来一招“饿虎扑食”。
 




    芸娘果断伸出双臂,稳稳抵挡左右攻击,用力伸展推开婆子两手。趁婆子分身之际,两手伸开五指,左右开弓,啪啪两声,结结实实甩了婆子两耳光,疼得婆子捂脸蹲地哭嚎。
 




    新姨娘竟是个练家子!
 




    苏夫人大吃一惊,不信这个邪,指挥另外俩婆子:“你们一起上。”
 




    俩婆子应声,互相使了个眼色,左右分两路攻击,一人拉扯芸娘一条手臂,欲强掰至后背束手就擒。
 




    芸娘一眼看穿套路,两臂伸展,拽着二婆子,兜转两圈,再顺手撒开。
 




    二婆子好像脱离扁担的两只木桶,被甩离出去,咕噜噜,跌跌撞撞,一个撞到门柱,一个滚向桌底,哎哟哎哟喊疼。
 




    “老鸡婆,还想动姑奶奶一根汗毛?做你的晴天白日梦。”
 




    芸娘“哼”得一声,甩甩被婆子弄脏的手。她梗着脖颈,摆出乡下农妇泼辣本色,村话连篇,直骂得屋里众人低首觑笑。
 




    新姨娘功夫了得,众人啧啧称奇,议论纷纷。
 




    苏绾躲在人群后面,看得胆战心惊。那几个挨揍的婆子,全部亲手掌掴过小时候的苏绾,如今被人揍得嗷嗷喊娘,苏绾心里暗自苏爽,不禁佩服芸娘的勇敢,然而又为她的前途担忧。
 




    苏夫人马失前蹄,竟被小妾压过一头,气得浑身颤抖,指头戳骂:“反了,反了。来人,快来人帮忙,劈柴的,遛马的,所有力气大的男丁,通通给我一起上!”
 




    登时窜上前七八个人,张牙舞爪向芸娘袭来。
 




    芸娘不过会点皮毛,对付婆子绰绰有余,跟身高马大的家丁对抗,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三五回合之下,芸娘被人掣住手臂,跪伏地面不得动弹。
 




    眼见对方被擒,苏夫人丹凤眼乜斜,得意道:“你怎不逞能了?不是挺能打的么?这会子可有话说?给你脸不要脸。”
 




    “我苏家焉得受泼妇侮辱玷污,将她捆了丢进地窖,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地窖乃北方人家贮存蔬果之地,阴冷潮湿,虫蚁横行,常人挨不过半日,何况妙龄女子,三日必死无疑。
 




    芸娘叫道:“郎君,你说句话啊,就眼睁睁看着妾任人欺负?”
 




    “芸娘……哎呦,夫人……”
 




    苏君识额间挂满汗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既心疼芸娘受罚,又不敢得罪苏夫人,杵在太师椅,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芸娘骂道:“好你个狠心的男人,竟被这母老虎拿捏不放。你不为我着想,也要为你襁褓中的儿子想一想。我若被人治死,谁来庇护你的骨肉血脉!”
 




    一席话戳中苏绾痛处,她的娘亲当初被强娶进门,遇见的是同样的豺狼虎豹当道。可惜她娘不懂得为自己反抗争取,只一味地认命,终落得客死异乡。
 




    没用的,苏君识靠不住。
 




    哪知苏君识耸了耸肩膀,却是突然站起身,眉毛一横,似乎豁出去了,喝令小厮:“住手!”
 




    一声令下,众人皆诧异。
 




    “耳朵聋了?给我滚,都给我滚出去!”
 




    家主发怒,唬得家丁们赶紧放开压制芸娘,麻溜地退下。
 




    苏夫人脸青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她拍了拍太师椅扶手,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怪我以大欺小了不是?”
 




    眼前苏君识竟肯站出来,替芸娘说话,反抗苏夫人,实是罕见。苏绾眼珠转了转,上前叉手拜揖:“父亲才刚纳姨娘为妾,母亲转眼惩罚她,闹出人命来,于苏家口碑不利。父亲此举,也是为苏家前程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