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狐狸

    布料单薄,抵不住刃尖寒意,顺着衣料上的花纹,爬进袖口,灌入心头。
 




    一只瘦削的、短小的手,指尖泥泞尚未洗净,还带着稚气,动作却是娴熟的、自然的。
 




    她握得稳当,握得自如,只消再前进一步,如湖冰初裂,玉帛声断,寒泉肆意喷薄,濡湿她的衣襟。
 




    男人悠然晃着扇子。
 




    前有虎,侧有狼,她若识相,就该从了。
 




    他从不在此事上失手。
 




    但他看清牧归神色后,有些疑惑。
 




    眼前的少女勾了勾唇,晕染开笑意,似天池上无垢雪莲,沾染了血色,冷如初秋时的霜露,一碰即碎。
 




    血色随着少女的动作,在她墨色眸子中翻涌。
 




    “不错。很不错。”少女轻启朱唇。
 




    毫无被背叛的怒意,也无腹背受敌的惊恐。
 




    她的声音温婉,听不出半分异样,如同往日哄客人般,哄着这个孩子,也哄着他。
 




    “你都知道?”她的反应不在预料之中,男人笑容玩味。
 




    “您想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的。”
 




    “这可不行。”他摇头,认真地回答。
 




    “不行还问我?您是吃什么长大的,告诉我一声,下回在卤水里泡了,给您送来。”
 




    牧归说的卤水自然不是正常的卤水,是在溷轩中酿造,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的泄愤之作。
 




    耳侧风起,牧归趁小袄失神的一瞬,手极快向后一抓,拇指环住小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前一带,作恶的手反扭在身后。
 




    小袄被点中穴道,手腕酥麻,再抓不住手中之物,小刀失去依靠,落入泥尘中,触碰到地面,跳了两跳,被牧归踩在脚下。
 




    “这不好吧。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这人不如我貌美,清醒一点,别被他迷住。”
 




    小袄方才欲往里刺,还好她眼疾手快,先她一步。
 




    “明白了,他是狐狸精转世是不是?”
 




    男人听了这话,咳嗽一声道:“姑娘?”
 




    “原来你做如此举措,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牧归的双眼如利刃,比小袄刺向她的更利,射向男人。
 




    “这就是你的手段吗?真是可爱。”
 




    “...啊?”他茫然地张了张嘴,忘了他该咳嗽。
 




    “放弃吧,男人。我们不合适。够了,不要逼我,”牧归邪魅一笑,“趁我还没有开始在意你,逃吧。否则...呵。”
 




    男人一怔,咳得更厉害了,边咳边扯着扇子上的挂坠,边扯边斜眼看她。
 




    牧归笑眯眯地迎上他的目光,缓缓地,抛了个媚眼。
 




    他顿时气结,咳嗽声兀地灭了。
 




    这人如此轻薄,如此放纵,如此...如此...有辱斯文。
 




    他后悔了,这厮就不是正常人。
 




    手下力道控制不当,挂绳崩裂,珠玉坠落,男人慌忙伸手去接,不知怎的没接着,眼睁睁看着珠子骨嘟嘟碰了一身灰,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牧归心头狂笑不止。
 




    让你使坏!
 




    如果情绪能化为鞭子,她现在一定在头顶挥舞,如那套马的少女,草原的雌鹰。
 




    男人咳嗽幅度太大,他的脸随着他的动作,暴露在光线下。
 




    细眼长睫,鼻梁挺翘,面如冠玉,因咳嗽泛起的红晕,为他添了几分妖艳。五官大气疏朗,左眼眼角一颗红色小痣绽放,眉间朱砂灼灼如焰。
 




    一袭书生打扮如初见,却更像是富家公子,眼中汪了春水,流转间盼顾生辉。少女的心被他眼中春意一勾,便忘却苦难,和他去了。
 




    和元回不同的气质,一般的动人。
 




    茶楼一会,各存心思。隔人海远眺,她看不清此人相貌,而今一会,却给她无尽欣喜。
 




    心头涌上舒坦之感,牧归心道果然是狐狸,自己的直觉果然没错。
 




    既然是狐狸,她心头的不快都有了合理解释。她的情绪起伏得到了解释,因情绪导向的行为也有了解释,她的行为是合乎逻辑的,正如中了彩票捏泡沫纸般舒爽,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上司元某也愈发眉清目秀。
 




    元某虽然有时候也不讲人话,总归还是要比真狐狸来得好。
 




    牧归这时候忽然就想念起他来。她想,若是元某在,自己是不是有机会一次性看两份乐子,得两份快乐?
 




    不行,亏了。
 




    牧归按住小袄的头,使劲揉了揉:“为什么?”
 




    小袄抿了抿嘴,男人在咳嗽的空当中抬起头:“因为咳咳,她很聪明。”
 




    “你的承诺咳,空口无凭。别看她还是个孩子,也是会斟酌利害的。”
 




    只有二人知晓的约定,效力全靠双方道德约束。牧归出了镇子不肯认,小袄也拿她毫无办法。
 




    手中真实获得的好处才算好处,否则只是空头支票,水中之月,领导画的大饼。比起无休无止的幻想,小袄更愿意选择能带给她实际好处的一方。
 




    她从头到尾都不信牧归。
 




    牧归亦是如此。
 




    “这场屠杀,你参与了多少,”牧归缓缓地摸着小袄的头,“一半?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