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没想到

    夜露浓重,难得给庭院带来一丝凉意。晚夏的风已有萧瑟的意味,她的心上落了霜,一寸寸地冷下去。
 




    理智先于情感到来。牧归心知肚明,下头是她不愿触碰的真相。
 




    牧归只一顿,随及加快动作。
 




    不论真相如何,她需要给自己,给她们一个交代。
 




    泥尘挥洒,烟土四散。
 




    一截女子用的淡青头绳,陡然出现在牧归眼前。
 




    铃铛小巧,挨着她的铲子,一碰,珠子滚动,叮当作响。
 




    坑中之人衣料单薄,白日不会觉得冷,若逢阴雨绵绵,身上不免要起鸡皮疙瘩。
 




    女子的一只手挣扎着向前伸去,另一只手护住头部位置,抓向永远不会到来的光。皮肉和她的衣服一样单薄,堪堪包裹住骨头。
 




    牧归停了动作,残余的泥层恰巧覆住她的头部,掩去挣扎时的狼狈。
 




    被折了翅的少女,至死不曾挣脱笼子。
 




    这么躺着,会冷吧。
 




    牧归又想,穿太厚,也不好,会起痱子。
 




    亡魂悲哭嚎啕,央求她再前进一步,触碰一个秘密,揭开一段秘辛诡事,又乞求她能给她们一个安宁。
 




    眼前一暗,灯盏无声坠地,黑暗争先恐后一拥而上,舔舐灯油。
 




    牧归听到她们的悲鸣。
 




    帮帮我们。
 




    叶声悉娑,压抑低泣。
 




    帮帮我们。
 




    谁人在她耳边呜咽。
 




    “...姐姐。”小袄轻声唤道,声音被风吹得破碎。
 




    小袄似哭似笑,嘴角上扬,努力做出笑脸,而眉间化不开的苦痛,融作眼角晶莹。
 




    “,,,慢慢说,”牧归耳侧声音温柔如常,是她自己的声音,“下面的人,你认识吗?”
 




    像是透过琉璃镜,踩在冰封的湖面,她隔着千山远眺,舍去悲喜,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她不该这样的,应该做出些反应,安慰小袄,再诱出线索。小袄需要安慰,她尚且年幼。
 




    “认识,是...芸姐姐。”小袄的声音模糊,染上一层水雾。
 




    “可是,你说她还活着,”牧归歪头,将铲子往身前一戳,“骗我?为什么?”
 




    她应该要发怒的,但头脑似覆上釉面,冷静得出奇。
 




    这个时候不该说这些,牧归迟钝地想。
 




    “我没想骗你的,但是...但是不这样...”抽噎越发剧烈,小袄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不这样,我就不会留下来,一开始就会走。走了,你的珠子取不出,也无法让我看到这间宅子的秘密,”牧归接道,“你不相信我会信你的话,所以一直在诱导我亲眼去看。”
 




    “是这样吗。”虽是疑问,实则陈述。牧归剖开事实,抓出粘液滴答的真相。
 




    “让我想想,”牧归靠在铲柄上,兴味索然,“这间房有古怪,苠叔有古怪,买卖人口,虐待孩童,这是他们的据点之一。你希望借我的手,摧毁这里,顺带把你们救出来。”
 




    “一来这,你就站在树边新土上。如此显眼,如此突出,生怕我看不着,又怕我看着。看不着说明我这人不细心,剩下的步骤完全可以免去,我不是你的...嗯,命定之人,”末的几个字牧归斟酌不出替换的,只好退而求其次,换了拗口的,“要是看着也不好,过早挖出,说明我性子急,贸然进屋,免不了被扎成刺猬。”
 




    “尸体太新鲜,尸僵未消,他们遇害时间不长。你们要么不是这一带的,要么都会武功。只是不知道,你们把人诱来这,盯上的是我,还是陈大哥。”
 




    牧归心头不知何滋味,她听着自己平静叙述,仿佛在谈论天气,漫不经意。
 




    早知道,早就知道。
 




    自从见到他们,心中就生出不好的预感。试探,警惕,虚与委蛇,她自以为是恶意揣测,却不愿承认,这既是事实。
 




    小袄最终还是没有信她。
 




    可失望?可愤恨?
 




    她不知道,她说不出。
 




    珠泪颗颗饱满,滴落地上,“啪”的一声。
 




    小袄哭了。牧归想。
 




    但此时耐心已失尽,已无暇考虑情感,包括她自己的。
 




    “你真的在哭吗?”
 




    “你们哭起来简直一模一样,很幽默。”
 




    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似脱出竹筐的泥鳅,一下滑落,带着浓烈的恶意和不满。牧归也没料到自己会这么说,吃了一惊,用袖子遮了嘴。
 




    除她之外,有人也被这话惊到。
 




    这人心一乱,失了分寸,忘了他尚在隐匿,泄了气息。
 




    牧归只觉侧方一道锐利的视线,似雷似电,转瞬即逝。
 




    终于抓到了。
 




    袖子遮掩下,牧归想笑一笑,嘴角扯了扯。
 




    算不算是给她的补偿?
 




    臂上肌肉绷紧,牧归前一秒还在抚着铲柄,下一秒铲子失了踪迹。
 




    在几乎吞没一切的黑暗中,唯有牧归周边尚可视物。黑夜慈悲,吞没铲子破空时划过的曲线,又在末端将其放出。
 




    铲子再次出现时携雷霆之势,直直冲向某处拐角,锐意万千,势不可挡。
 




    “当。”
 




    左侧方金铁碰撞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