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赢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一向是杜绝此类事件的,以往都是小打小闹,他隐隐感觉这次的事不简单, 处理不好会给学校带来不好影响。外面进来一个男教师, 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他脸色微变,少许凝重。他又转身训斥了一番那个男生, 让她给温浔道歉, 又承诺温浔这件事绝对会给她一个交代。
还没出办公室,正好遇到急步而来的高烈, 叫住她, 温浔在高烈办公室等他,曹赢和他在外面说了一会话才回来,祁盛走到她旁边,朝她做了个唇型。
——不要怕
“你先跟我进来。”
进办公室,里面老师都没在,高烈让她坐下, 语气平缓的问她:“多久了?”
温浔垂着头, 攥紧手指,指尖泛白:“高一下学期就开始了。”
“你怎么没跟老师反映?”
高烈怕刺激到她情绪,说话下意识放轻。
沉默蔓延开, 外面哨声刺耳, 欢声笑语,显得里面太过安静, 一丝细小的动静都格外清晰。
温浔擡眸, 平静的眼睛看着他,齐耳的短发似乎长长了一些, 瘦小的骨架,没什么危险性,像一尊被打磨平棱角的木偶,只是那双瞳仁色浅,望着人时,毫无防备,又有股澄澈的清透,太干净了,好像一眼就能看透一个人,那双眼里不断倒映着他的不堪。
高烈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老师真的不知道吗?”
她的语气平静。
这一句反问,像是挑到他哪根敏感神经,高烈瞳孔微怔,眉头轻蹙了下,唇线抿成一条直线。
温浔恍然未见,又叙述了一遍。
“老师一直知道的吧。”
她语气肯定,高烈手指控不住的轻颤了下。
“第一次是高一下学期,我被人推进池塘里,当时没看到人,我以为是意外。后来一段时间,每次晚修回去,都觉得后面好像是有人,回头又没看到,偶尔从深巷的墙上露出身影和嬉笑,我不敢回头,那段时间作业莫名其妙不见,交了老师却说没有,我才隐隐发现不对,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害怕,背后像是有张网,我怎么跑都逃不出去,被她们肆意逗弄。她们躲在暗处,我找不到证据,又不敢和别人说,提心吊胆,甚至有人凌晨用石子砸我家窗户丶翻墙偷衣服,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睡不着,经常一点动静就会惊醒丶紧张丶害怕,后来生了一场病。”
“高一下学期我做过心里疏导,本来想找老师的,但发生一件事让我放弃了。”
她说完最后一个,擡眸看向高烈。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开了视线,垂着眼皮,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但是从他撑着膝上的手,能看到细微的发抖。
温浔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的香樟树,风一吹沙沙响。
讲起过往的不堪和害怕,她没有像之前那么难受了,心底激不起一丝波澜,平静得像在讲述被人无关痛痒的事。
“那一次学校停电,我被人关在后面那栋废弃的教学楼,打不开门,又没有电,一直到晚上九点半,我听到广播通知提前放学,爬在窗户边喊人,那块地方人少,没人听见,那天我以为只能等到明天了。”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门突然开了。我出来没看到其他人,那栋废弃的教学楼平时是没人的,白天也没人去,我以为是捉弄我的人结束了她的游戏。但是我下楼的时候看到了老师,你拿着钥匙站在楼下废器室的门外,路过还跟我打了招呼,你让我不要在学校逗留。”
“那天我躲在铁皮后面,看到老师在我走之后,门都没开就走了。”
“我想那把钥匙根本不是学校的,而是给我开门的。”
她笃定的说出最后一个字。
这件事压在她心里很久了,说不难过是假的,只是后面越来越多的事,让她渐渐接受了。
高烈额头浮出细密的汗珠,手掌紧握成拳,鬓角突突的跳。
良久,他闭上眼睛,老态龙钟的脸上疲态尽显,张了张嘴,颤声说:“温浔...老师对不起你,是老师的错,没保护好自己的学生,我一定会补偿你的。”
温浔摇了摇头:“我一直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会这么做。后来没几天,学校宣布考查工作结束,老师当了年级主任助理,我才明白。”
她越说,高烈的脸色就越难看,几乎是把所有的不堪都给他掀开了。
之前为了升迁都还能理解,但是后来为什么呢?
为什么置之不理?
为什么放任不管?
“即使老师知道,又升职了,老师也没有制止,更让我以上t的猜测全部印证了...”
“——温浔!”
高烈猛地擡头,脸色苍白如纸,瞪大的双眼血丝弥漫,豆大的汗滴一下一下砸在手背上,青筋毕现,干裂的唇瓣不停蠕动。
两人无声对视了良久,电光火石摩擦的火花,在空气中燃烧。
中间那层薄雾若隐若现,只要轻轻一吹,就能让那些藏在阴暗深渊之下的东西,全部暴露在阳光之下爆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最后温浔垂下眼,挡住眼底的神色,最后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又很平静,刚好够他听见。
“...我都知道的...”
高烈年轻时家庭并不富裕,但是人聪明,名校毕业,有傲气有冲劲,壮志酬筹的来到明德,也带出不少人才,但机遇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要么有比自己优秀的,要么就是被人截胡,这么多年一直在班主任上蹉跎,年轻气盛看不起关系纽带,认为能力大于一切,年复一年,他看清了形势,平静下来,但是去年他终于迎来了他的机会,省教育部检查,他要抓住那个机会,他等了太多年,有恰巧察觉了校园欺凌的事,他压在心里不敢说,不能闹大,甚至帮着她们尽量遮掩,又偶尔良心不安。
她交的作业被毁丶上课迟到丶下课直接跑,他都是知道原因的,但是他每次都会说是她自己的问题。
一个自诩公正丶满怀抱负的老师,在岗位上战战兢兢苦熬多年,为了私利,让学生压着这件事,甚至帮着遮掩,他愧疚,同时又害怕。害怕有一天被爆出来丶害怕自己良心谴责,更害怕温浔知道,所以他只能让她以为他不知道,用打击她的方式来让她认为他并不知道。
一边愧疚,一边帮那些人掩盖,就只能用自己不知道这种方式来麻痹受谴的良心。
两人心照不宣。
那块遮羞布被掀开,会把他赤裸裸推进深渊。
高烈手臂不停的颤抖,幅度越来越大,他用另一只压着,肩膀下压,佝偻脊梁,岁月在他身上留下太明显的痕迹。
一辈子光明磊落,这件事对他来说打击挺大的。整个人一瞬间像是老了很多岁,也沧桑了。
良久,他才开口:“是老师对不起你.....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
温浔停下脚步。
“不用了...我不相信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