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昉至今未展的眉心揪的更紧:是个儿子,难怪那么贪吃!
他急忙就要进去,被同样守在外面的林大夫阻下。
“安国公,且稍等,里面还需收拾一下。”
林大夫拱手道:“恭贺安国公,喜得麟儿。”
褚昉拱手回礼,面上忧色不减。
林大夫安慰说:“安国公不必忧心,夫人若不好,里面早该乱起来了,至今无其他动静,说明母子平安,夫人无碍。”
褚昉听罢,仔细一想是这个道理,眉心才松快了些。
林大夫笑了下,没想到看上去始终沉稳持重的安国公也有关心则乱的时候。
过了会儿,里面又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接着便是婆子们更为欢喜的声音:“儿女双全,龙凤呈祥,可喜可贺!”
褚昉整个人僵在原地。
果真是双生子?
那岂不是叫陆鸢受了大罪?
林大夫愣了一瞬后,再次向褚昉道贺。
褚昉心思早不在此,吩咐灶上给陆鸢做些夜宵。
房内差不多安静下来时,褚昉才被允许进去。
房内已经被收拾得整洁如旧,陆鸢昏昏欲睡,察觉身旁坐下一个人,心知是褚昉,勉力抬起眼皮,就见他的唇贴了过来。
耐心且眷恋地在她脸庞上游走。
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欢喜。
陆鸢开口,声音微弱却迫切:“我要吃猪蹄儿。”
“马上就来。”褚昉眉目生温。
“孩子呢?”陆鸢环视身旁,没见到人。
“叫保母抱下去了,你先休息,明日抱来给你看。”褚昉声音难掩愉悦,“阿鸢,咱们有女儿了。”
陆鸢愣了下,“不是一儿一女么?”
她明明记得自己生了一双,怎么到褚昉这里只剩女儿了?
“是,但是我们有女儿了,褚家的嫡长女,阿鸢,你欢喜么?”
褚昉对儿子就一个“是”字,满心满眼都是他一直渴盼的女儿。
陆鸢自然是欢喜的,不管儿子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她会好好教养呵护,可看褚昉的样子,大概以后在儿子面前会是个严父,在女儿面前便是另个模样,笑说:“你以后不许偏心。”
褚昉对妻子承诺:“不偏心。”
···
褚家的洗三宴办得很热闹,圣上派人送了贺礼来,许多朝官都来祝贺,周玘也在其中。
褚昉特意查看了周玘的贺礼,不是他曾经扬言要送的、陆鸢口述他执笔的故事集,而是一对儿项饰,皆为长命锁形状,一个金质,一个玉质。
锁上皆镂字,金锁镂:如金如玉,玉锁镂:如芳如兰。
褚昉若不知前缘,绝不会想到两句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祝词会让人如此生厌。
周玘还真是坚持不懈。
褚昉将一对儿项饰揣起来,面色如常去了宴席上。
宴席设在褚家前厅,一般外男是不会进入内宅的,褚昉折返时见一个清瘦俊秀的背影在女婢引领下朝兰颐院去。
那背影很像周玘,褚昉想都没想跟了上去,在他即将跨进兰颐院的门时一句“周少尹”叫停了他的脚步。
那人回头,褚昉才看清,不是周玘,是陆家小弟。
女婢忙道:“陆家小舅想见见两位小外甥,托我跟夫人传过话,夫人允准了,奴婢才带他进来的。”
褚昉嗯了声,让女婢去前厅招待,亲自领着陆家小弟进了兰颐院。
陆鸢在坐月子,来道贺的官员女眷也不会坐太久,是以兰颐院安静的很,并无杂人。
陆徽进门问候过长姐,抱了一双外甥来看,面上也是一片柔软之色。
“这个像姐姐,是男孩儿女孩儿?”陆徽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娃娃问。
“是女孩儿。”不等陆鸢回答,褚昉先说道。
一双儿女虽是孪生,但相貌迥异,女孩儿眉目一眼便能看出陆鸢的痕迹,秀挺的小鼻子,水灵的大眼睛好像装了许多星星。男孩儿还看不出随谁,总之是没有母亲那明显的眉目优点。
陆徽抱着外甥女逗了会儿,问陆鸢:“我可否……”
话没说完,改口道:“还是算了,省的姐夫又多想。”
陆鸢听小弟半截话莫名其妙,看向褚昉,用眼神询问他多想了什么。
褚昉知陆家小弟说的是将他认成周玘一事,辩道:“我没多想,你有话直说。”
“那姐夫怎会以为,元诺哥哥会不守礼数私进内宅?”陆徽反问道。
褚昉眼皮半垂下,“认错了而已。”
“姐夫还是私心认为,元诺哥哥会做出这样的事,才会将我错认成元诺哥哥。”
陆徽接着道:“我若说将外甥女抱出去看看,谁知姐夫会不会以为我是受了谁的教唆。”
褚昉被人平白猜度,眉眼冷下来,顾忌他是陆家小弟才没有发作,只是说:“外头冷,囡囡太小,别叫她受了寒。”
陆鸢知道小弟不喜褚昉,至今还总是针对他,也知褚昉最介怀的就是周玘,大约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认错了人,竟被小弟一顿冷嘲热讽乱扣帽子。
“昭文,囡囡确实小,不宜抱出去见人,你还回宴上吧。”陆鸢说道。
陆徽应好,又对褚昉说:“元诺哥哥是守礼之人,希望姐夫以后不要小人之心,总是针对他。”
褚昉目光沉如暗渊,自上次周玘拒不离开长安之后,他再没做什么为难周玘的事,陆家小弟在陆鸢面前这样说,岂不是叫陆鸢误会他阳奉阴违搓磨周玘?
“好了昭文,回宴上吧。”陆鸢没听说褚昉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小弟明显是被成见蒙蔽了眼睛。
褚昉本以为妻子会信陆家小弟的话,就算不当面质问于他,也会眼神试探一下,不曾想她竟维护了他。
他心中因陆家小弟而生的怨屈一下子消散了,眉眼得意地看了陆徽一眼。
出来兰颐院,褚昉眼尾带笑,问陆徽:“你要抱囡囡给谁看?”
“二姐夫。”陆徽笑得温和浅淡,像极了周玘,“姐夫以为我要给谁看?”
陆鸢生的这个女儿不仅是褚家嫡长女,也是陆家小辈里第一个女郎,连陆鹭生的都是儿子,大家都十分稀罕,女眷们进来内宅看过了,男丁们想见,得等一个月后。
陆徽和贺震都想看,陆徽是内弟,可以进来兰颐院,贺震却不方便,嘱他抱出来看看。
褚昉不管陆徽话中真假,只是对他说:“我与你长姐相识于错缘,之前夫妻不和,我多有错处,但我再次求娶她,便是真心与她共度余生,往后我会爱她重她,也会尽力维系陆褚两姓之好,但我也知,人心难易,你看重周元诺,我不指望改变什么,但希望你清楚,陪你长姐余生的是我,你在她面前一味提及周玘,难道非要看着她抱憾余生、自苦自怨才乐意?”
陆徽没应他的话,快步朝前厅去。
贺震没见陆徽抱来新生儿,失望地问:“将军不给抱?”
陆徽点头,贺震嘟哝句:“小气!”
周玘朝他们这里望了眼,收回目光时却见褚昉坐在了他旁边。
褚昉执壶要为周玘斟酒,周玘挡下他手臂,“褚相见谅,故人嘱我不可喝酒。”
这个故人自然是陆鸢。
褚昉变了脸色,“圣上的话也没见周少尹这般听从。”
周玘不说话,没听见一样端茶来喝。
褚昉也斟了茶陪他,“过去的事,抱着不放,除了自苦,别无用处。”
周玘淡淡说:“看来褚相也自苦过。”
褚昉僵滞一息,眉梢挑了挑:“但我知道终会苦尽甘来,不似周少尹,这自苦怕是看不到尽头。”
周玘轻笑:“人生还长,言之过早。”
褚昉握紧了茶盏,手背上的骨节崎岖如山,“你果真要与我耗到死么!”
他虽压低了声音,但自他坐在周玘身旁,陆家小弟就监视般一直往这里瞟,见他二人窃窃私语,神色都不怎么正常,便走了过来。
就在陆徽起身的一刻,褚昉执壶给周玘添茶,温笑着说:“招待不周,周少尹见谅。”
周玘双手捧茶盏,彬彬有礼:“褚相客气。”
看上去主善客敬。
褚昉要防着陆家小弟去向陆鸢告状,周玘也要维护自己在陆徽心中温文守礼的印象。
陆徽虽觉得褚昉在做戏,但见周玘面色温和,并不像闹了矛盾,遂没多问,只是在周玘身旁坐下陪他说话。
看上去十分亲厚,很像一家人,显得褚昉尤其多余,他坐了会儿便找贺震说话去了。
宴席散,褚昉亲自送周玘出门,单独装了一袋喜果,将周玘送的金玉项饰放进袋中,叫他带回去。
喜果用金丝绣赤色锦袋装着,富贵喜庆,来宾皆有,但因这个里面装有贺礼,褚昉便亲自送了,其他同僚的由家奴奉上,晚了些,遂有人以为这喜果单周玘有,玩笑说:“周少尹无功受赏,当真得褚相青睐啊!”
这玩笑放在平常倒没什么,可这是在褚家的洗儿宴上。
生子一事,岂容他人有功?
这话不止对褚昉不敬,也对陆鸢不敬。
褚昉和周玘的脸同时沉下来,看向那开玩笑的人。
那同僚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脖子一缩,尴尬地笑笑,喜果也没好意思拿,小跑溜走了。
周玘和陆家小弟一道离开。
路上,陆徽说起小外甥女的相貌,言她生的很像长姐。
周玘不由想起陆鸢小时候的样子,褚昉怎么这么有福气?
“元诺哥哥,别再坚持了。”陆徽忽然劝了句。
周玘微微一愣,看着陆徽不说话。
“长姐做母亲了。”陆徽强调。
周玘面色很快恢复如常,他很清楚现在的情势,从陆鸢忧心他针对褚昉、灞桥送别托他朝中照应褚昉开始,他就明白会走到这一步。
他会眼睁睁看着陆鸢生儿育女。
他不介意她有别人的孩子,但在意她过的好否。当褚昉不能给她更好生活的时候,他不会再犹豫。
人生那么长,他会成为过去,褚昉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