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一片灰沉之色。
一重重、一片片的并火自天空倾泻而下,火势熊熊,光彩随之起伏不定。只见一名男子身披白金战甲,外罩雪白色羽袍,傲然挺立在空中。其身旁真炁盘旋缭绕,手中紧握着一柄明晃晃的金镋,镋上电光与水火相互交织,不时发出细密的噼啪声响。
此人双眸短而乌黑,眉宇间透着俊美之气,端端正正地伫立在空中,仿佛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所在。
而在他的脚底下方,一座暗墨色的大鼎稳稳地沉在地面上,正将那汹涌澎湃的重重业火缓缓压制下去。尽管有千百道如同毒蛇般的烈焰沿着大鼎周边疯狂窜动,妄图掀翻大鼎,却始终被其牢牢压制,动弹不得。
大鼎之下的雀鲤鱼已然化为一片业火,仍在不停挣扎,引发阵阵波动,然而却难以将大鼎推开。
‘雀鲤鱼。六世摩诃..’
太虚之中,一切都在颠倒翻滚,没有一处安宁之地,唯有一处青光在波涛汹涌中定住,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切。
正是司元礼。
司元礼已在太虚中站立许久,始终沉默不语,看着孔雀后裔在鼎下苦苦挣扎,他心中毫无波澜,唯有一片宁静的冰冷:
【大欲道】将【大善金莲】种在郡外,想必是早有谋划。此事天下皆知,这孔雀如此猖狂,定是有所依仗,可如今这宝物一出,难道它还有活路么?
司元礼自然认得这暗墨色的大鼎是何物——越王的开国礼器之一,位居『谪炁』的灵宝【毂州鼎】。
正因为与『谪炁』有关联,司元礼不禁担忧底下的人难以再返回北边!
『谪炁』一道断绝已久,众多紫府修士终其一生,别说灵器灵宝了,哪怕是『谪炁』灵物都未曾见过。位居『谪炁』的【毂州鼎】十有八九是从阴司手中流出,此乃越国与阴司关联的有力物证。
随着越王失踪,【毂州鼎】也一同消失不见,如今却赫然出现在眼前。若不是屈居于他人淫威之下,司元礼简直要放声大笑:
‘当初不管不顾,如今却威风凛凛,这分明是要第二次干扰江南,只差杨判大人出来指点一二了!’
他面上虚伪地笑着,又生怕被人察觉自己的心思,于是不再多想,眼睁睁地看着灰火一点一点被镇压下去,耳边不时响起刺耳的咆哮声,太虚的波动愈发剧烈,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羡慕:
‘真炁之水火果真厉害...当年汀兰靠着一份【无丈水火】便能让众多修士忌惮不已,而这【无丈水火】不过是他的六相之一,此人天生金性,实在令人羡煞!’
真炁一道在修行上讲究持武存真,修炼到极致便能诞生六种水火。眼前的杨浞本身就是金性转世,无需神通圆满,自可唤出六种水火,虽说威力与形态略有减弱,但也足以令人惊叹不已。
他等了片刻,直至那灵宝在地上稳固下来,这才跨步而出,在混沌的水火之中现身,稍稍行礼,恭敬地说道:
“越国世家司马元礼...代司马家为大人贺,恭喜大人成就神通!”
说起来,司元礼自知绝非对方的对手,更别说在身份地位上有着巨大差距。尽管心中有着诸多想法,但他绝不是一个放不下身段的人,此刻一脸恭顺,态度谦卑得全然不似一位紫府修士。
水火相互交织,天上的人微微低头,扫了他一眼,那煌煌威势终于有所收敛,随意地说道:
“原来是青忽真人,这一年以来……劳烦真人了。”
“不敢...不敢!”
这自然是说的司元礼在他闭关之时,四处抵御侵扰,自主出手为他守护海外之地的事情。司元礼受宠若惊,俯身下来,恭敬地说道:
“我家当年隶从大宁,为天武之掾属,仙朝之世家,今日重回天武麾下,激动涕零...”
他这句话显然让太虚中的人颇为满意,又明确点出司元礼与众不同的身份,话语也极为中听。就连杨浞也微微低头,称赞道:
“当年诸公共同辅佐天武,前后因果,今日终须一一归附,重兴故朝之勋荣。”
司元礼深深拜倒,心中大喜,知道此事算是稳妥了,立刻上前,准备送他回郡,却听杨浞笑道:“司真人,可想过封一封王?”
司元礼心中猛地一颤。
‘果然...果然问了!’
自大欲道南下以来,司元礼心中始终忐忑不安,多方打听之后,靠着前辈留下来的人脉,好不容易联系到了孔雀海的九邱!
可他一连询问了几次,九邱终于不堪其扰,也不过只回了一句话:
司马氏,天武臣子也。’
正是这一句话,让他在杨氏面前自称司马家,此刻面对杨浞的封王话语,更是毫不犹豫,坚决地说道:
“司马氏为天武臣子,止为臣子耳!”
此言一出,让杨浞都不禁顿了顿脚步,高看了他一眼,笑着迈步而入,幽幽地说道:
“你倒是不错。”
司元礼低眉顺眼,随着他进入郡中,周边顿时响起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这位真炁金性转世的人物面带笑容,随口说道:
“陈真人到底是前辈,看来免不了我再走一趟。”
司元礼并不愚笨,有九邱的提点在前,又得到了种种印证,心中已然十分清晰:
‘方才四闵动荡,在太虚中观察的人不在少数,想必是陈胤前辈在太虚中看过,却悄然退走.
杨浞的神通被『谪炁』【毂州鼎】遮蔽,寻常人连人影都看不清,自然没有什么贺喜的场景,唯有他司元礼早早投靠,才能够在一旁观看。陈胤探查不明,退走也是正常之举,杨浞的话语中虽然没有责备之意,司元礼却暗自庆幸起来:
‘陈氏...别人不知道,阴司还不知道么?陈氏在宁国末年权势滔天,所谓的豫水陈氏也是宁国下来的一支,只不过不是陈玄礼兄弟后人,而是更早南下而已...他陈胤最好的举动...还是要在郡外候着大人才是!’
心中虽如此想,但司元礼仔细思量之后,竟又默默后怕起来:
宁国当年的大世家,除了主政一方、有特殊背景而难以掌控的李江二姓,其余诸姓要么就是在江南一方称霸,要么就是声名远扬,再不济也是踪迹显露,被早早收服...可见是早有准备。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栀景山。
天光灼灼,栀花飞舞,一片彩光相互交织。白玉般的玉案前坐着一位道人,神色自若,手中握着一玉简,按在案前。
与道人相对而坐的是一位老人,神色敦厚,身后背着一把剑,看起来普普通通,若不是周身神通汇聚,光芒璀璨,倒真像个寻常之人。
两位紫府修士默默对坐,显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昭景道友...”
眼前的剑客自然是豫水真人陈胤了。
豫阳陈氏与望月一向和睦,因太阳道统而越走越近。浊杀陵动乱之时,李周巍对他施以援手,又增添了几分人情,关系更进一步。
于是四闵的业火坠落,水火昭昭,这位豫水真人失去了太阳依仗,便一路来到栀景山,在山间落座,长吁短叹,显得颇为不安。
李曦明沉默片刻,微微低头看了一眼,问道:
“四闵如何?”
“有『谪炁』庇护,看不大清,只是...恐怕雀鲤鱼已经不能猖狂了。”
陈胤有些惆怅地点点头,说道:
“我家那个晚辈已经传了消息回来,想必道友也知道了…往后大概率就是立国的事情,兴许要重建大越了!”
李曦明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终于找到机会,正色道:
“事到如今,我倒有几件事情要问一问前辈,还望告知一二。”
陈胤点头示意,李曦明便皱着眉头问道:
“越国..是阴司的越国,当年就人尽皆知,为何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这疑惑在李曦明心中已经隐藏了许久,可长久以来三宗七门封锁消息,掩盖过去,这些事情都沉没在历史之中,向来是禁忌...
李曦明原本并无探寻之意,可如今杨氏兴起,复作国事,过去的越国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听了这话,陈胤并不感到意外,微微点头,叹道:
“这事情......我陈氏记载有限,关于江南的消息,要从大楚开始说起了..”
“当年楚国混乱,宗室内部争斗不休,甚至一度出现十年而五帝的局面。最后权臣萧祠从楚国手中篡夺了整个江南,建立大吴,而此时的杨氏,也不过是大吴的臣子而已。”
他面色有些复杂,继续答道:
“说来惭愧...我豫阳陈氏..当时也受过大吴恩惠,从那时起家,在江南拥有一郡之地..”
“可世事难料,萧祠纵然权势滔天,擅长阴谋智计,却也不过是一介紫府修士。他虽趁着楚国混乱的时机篡夺帝位,却无枝可依,很快便重蹈覆辙,吴国同样走向崩溃,各地纷纷兴起义兵,杨氏这才登上历史舞台。”
“萧吴的势力收缩回吴国,杨越则迅速立国,第一个国都便是毂州,主体就是如今剑门的景川郡,【毂州鼎】也因此闻名!”
他思索片刻,说道:
“我疑心...那宝物已经现身,就在大人手里。”
李曦明点头表示明白,看着老人说道:
“杨越与萧吴如今都已名存实亡,当年扮演的角色截然不同,但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人们称呼魏、楚都是魏帝、楚帝,而吴越不过是王而已!”“萧祠篡位,自称为帝,可后世又有谁认可他呢?且不说最为霸道的魏帝,梁帝也好,楚帝也好,哪怕是南离西叛、徒呼奈何的大齐,人家石苌也是真君,萧祠一介紫府修士焉能有帝名?”
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话语,继续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