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十点醒 作品

第17章 余响

 货船在江边上随浪颠簸,像失去操控的木偶,任由风将其拉扯任意模样。

 冬季,太阳升起的角度是东偏南。远远望去,苍莽的江面上,升起了一层金色的氤氲雾气。

 待到再晚一点,雾气被江风吹散了。就能看到一条宽阔的、泛着金色鳞波的大道,从广袤的土地上汩汩而来。

 太阳出来了,该装装样子了。

 船老大方志勇从集装箱里出来,身体活尸化之后,就算睡觉姿势再奇怪,也不会酸痛、酥麻。

 早上起来的时候,也不会有腹中酝酿出来的口臭;

 身体的新陈代谢速度已经降到一个极其缓慢的地步,不洗澡也不会有酸臭味;

 只是他这头头发,迅速枯败,像蒿草一般。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他不得不用发油进行伪装。

 船在昨天过了人工运河,现在已经进了大沧江。一到宽阔地带,江风就变得更加恣意,好在活尸身体不畏严寒。

 这是方志勇五年约定里的第一年、第一趟航程。算不上好,但总的来说也不坏。

 离婚后女儿由奶奶带着,女儿在自己面前是十分听话懂事的,只不过一到两位老人面前,就变得调皮起来。

 老人家舍不得打骂,孩子变本加厉的淘。好不容易挑水装满的水缸,她一个鞭炮就能炸掉。淘得像个小男生。

 她再小一点的时候,不管去哪,奶奶总背着她去。一来一回,她的脚都不带沾地的。

 也是因为这个,还未离婚的时候,妻子总说奶奶惯着孩子。每次妻子要教训,奶奶总会过来说情,让妻子的教训成了无用功。

 离婚了,便好了。

 一个不用担心挨打,一个再不用打。

 等到方志勇站在甲板上的时候,第一缕阳光照射到他的脸庞上。许多东西“嗡”的一声,在他脑海里炸响了!

 那种感觉,仿佛一个封闭了他许久的裹尸袋,突然被扯开了。

 他看到了来来往往的事物,接触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

 这条船,

 这船上的人,

 这一个又一个的五年期限,

 以及,早已死去的母亲和女儿。

 他今年47岁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船长。他二十多岁的时候,生下女儿。可为什么。这一个接一个的五年契约,他都看不破呢?

 每个货运单上都写着单号、日期,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能看到自己苍老的面容。

 可为什么,自己总是能错过每个关键时刻呢?

 他都记起来了,自己和妻子刚离婚后,喜欢喝酒,女儿常来劝自己。

 再后来,好不容易重新振作,开始跑船给孩子挣生活费。

 母亲去世后,孩子跟了前妻。但此时的前妻已经嫁了人,后爸对女儿并不好。

 原本女儿飞扬跋扈的性格,在后爸家里,被打压成了抑郁症。

 依稀记得有次女儿给他打电话,他询问女儿过得怎样,女儿始终不言语。临了挂电话的时候,她才哽咽地说了句:

 “爸,他们对我不好。”

 那一下,他心都碎了。

 那时候女儿已经十二三岁了,他把女儿接回父母的老房子。自己在附近找了个保安的工作,收入虽然齐脚脖子砍,但是至少能照顾女儿了。

 每次下班后,他都爱喝点酒,吃点卤菜。

 但卤菜,特别是肉菜,很贵。

 自那以后,女儿常常去捡外边没人要的铁皮子,说是要攒到一定量。就能拿来焊卖卤味的铁皮推车,靠这玩意卖卤味挣钱。

 再后来,自己被选中,稀里糊涂地和浪里个浪签了五年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