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蒙面 作品

第四十一章 我不怕死

 大雨滂沱。

 雨水落在楚牧野院中洁白的地面上又溅起,就好像地上射出了无数的箭头。

 这雨太大了,天和地已经分不开了。

 天上银河泻,街前白浪涛!

 陈执安变成这样的暴雨中握住了阳燧刀柄。

 楚牧野觉得自己低估了陈执安。

 坐在他身旁的少年面容颇为认真,就好像在等待楚牧野一声令下,他就要拔剑杀人!

 齐天冲眼神中带着些惊奇,又仔仔细细看了陈执安一眼,粗犷的脸上挂起同样粗犷的笑容。

 此时他已不再掩饰,只艰难的抬手指了指天空。

 “你可知今日这雨为何下的这么大?

 因为苏南府来了一位大人物,他张口呵斥,天上的乌云便要爆碎,降下其中的滂沱云汽来。”

 齐天冲声音沙哑,好像全然不怕陈执安手中的阳燧长刀。

 “他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武夫,道下造化碑上有名,道下第九碑上刻字,我等看他便有如看辉煌的宫殿,看一尊活着的武道君王,我等看他便有如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正因有他吸引了整座苏南府绝大部分的强者以及守城的将官,我才得以入这苏南府!

 他肉身强横,硬扛怒雷五灾,敢与龙君角力,这样的人,便是身受重伤坐在我齐某面前,我也杀他不得。”

 齐天冲说到这里,话头突然一转:“我在他面前,便如同你在我面前一般。

 陈执安,我嗅到了你身上的真元,你不过真元成树的修为,哪怕你的真元比起寻常人要更厚重些又如何?

 我与楚牧野神蕴对决,耗光了真元、神蕴又如何?我的肉身筋骨如山,血肉如岳!

 就凭你,我坐着让你砍上十日,你也杀不了我。”

 齐天冲语气中带着傲然,甚至斜眼看着陈执安。

 陈执安略略沉默,一旁的楚牧野却徐徐颔首,道:“玉阙境乃是真正的分水岭,玉阙境界之下的人物,确实值得这般猖狂。

 执安,我与西蓬莱的吞天虎还有话要说,你且离去吧。”

 陈执安听到楚牧野的话,脸上有些可惜,正欲站起身来。

 却又听齐天冲询问道:“陈执安,你初次见我便想要杀我,你哪里来的胆魄,又哪里来的杀念?就仅仅只是为了给楚牧野送一份呼门的功劳?”

 陈执安身形微顿。

 他低下头,似乎是在回忆什么,雨水落在房顶上,房屋上仿佛落下万千条瀑布。

 “我在旧巷中听到吴竺之事,那说书先生是个有来历的,说的绘声绘色。

 他说那大府上的二十余位男儿皆尽被斩首,无一幸免。

 三十几位女子命运还要更加惨烈些,死之前还被折磨,我当时听了无动于衷,只觉得是他们命不好。”

 “可今日我见了齐前辈,却又想起此事来,又忽然觉得平日里乐善好施,乡野称颂的五十余人尽死于西蓬莱之手,这座天下却不闻不问,实在是有些不好。”

 齐天冲冷冷问道:“你就不怕那吴竺府中另有隐情?才惹了我西蓬莱的刀剑?”

 陈执安摇头:“据说莲花山上立起了那吴竺家主的雕像,乃是莲花山中的赶山客以及镇中百姓出的钱,出不起钱的便将自己家中的锅灶菜刀融去,换成铜、铁送去,只为了为那家主塑一身金子。

 听人诉说倘若有错,看人所行想来也错不到哪里去。”

 齐天冲颔首道:“所以你就想打抱不平,想要拔剑杀我?”

 陈执安倒是颇为坦然,甚至有些无赖,笑道:“有机会能杀就杀,顺手的事就去做,可方才楚伯伯既然说我杀你不得,那我倒也不是非杀不可。”

 齐天冲气定神闲:“这便是弱者的愤怒,陈执安,你还太过弱小,想要为这世道打抱不平,还远远不够格。”

 “我来告诉你,西蓬莱之所以要去那吴竺的府中,无非是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贪图吴竺府中的丰厚家资,可以以此供养西蓬莱的人物。

 第二个原因则是吴竺不识好歹,不愿接受我西蓬莱的拉拢,往后我西蓬莱想要赚人上山,总要立几分威严才是。

 你猜的并没有什么错,那吴家数十口人,不过只是枉死!”

 齐天冲说话时,就连语气都未曾变过,好像是在说一件轻若鸿毛的事。

 陈执安似乎无动于衷,将阳燧长刀配在腰间,起身。

 齐天冲那森然的声音再度传来:“你想要为那吴竺一般的人物打抱不平?

 那你可知我西蓬莱如何处置了那四百多名孤儿?”

 “那四百多名孤儿承了吴竺的大恩,其中许多孤儿已经开始习武,开始读书。

 我西蓬莱又如何能够放任他们随意离去?往后四百余名孤儿中但凡有一个成才的,对我西蓬莱也算是一桩麻烦。”

 “所以那四百多名孤儿也全然被抹了脖子,之后一把火便烧掉了那吴竺的府邸。

 大火烧灼了三天三夜,无数人前来救火,这火势太大,那些个平民百姓又能如何?”

 齐天冲声音忽然一顿,原本不变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道:“陈执安,我西蓬莱便是这般霸道,此时此刻我就坐在此处,你想要逞一些威风,行一些话本小说里的侠义之事,如今正是机会!”

 楚牧野神色会有变化,他皱着眉头,冷眼看着齐天冲,眼中杀机涌动。

 陈执安仍然无动于衷,配刀站起。

 齐天冲忽然间哈哈一笑:“这世道便是这般的世道,达官贵人们在府衙安坐,一声令下,自然有无数人前去杀人,也有无数人丧命。

 我西蓬莱乃是山匪,行事血腥一些倒也罢了,可你知道不知多少端坐高位的大人们也同样如此?

 你自以为你有几分任侠之气,可你却连向我这山匪出刀都不敢,又如何打抱不平?”

 “谁说我是侠义之士?”陈执安终于开口,他一边向着楚牧野行礼道别,一边说道:“我方才便说了,倘若能顺手杀了齐前辈做一件好事,便也就做了。

 明知不可为,可却偏偏要气血上涌,偏偏要怒发冲冠,这又有什么值当的?”

 “晚辈今年不过十七有余,初窥修行之道,在这大世中不过只是一介弱小的少年。”

 “弱小之辈,即使有万丈的怒火,除了弱草之外又能烧掉什么?

 所以,齐前辈你不需以言语激我,不必妄想在我心中种下魔念。”

 陈执安似乎颇为洒脱,毫不冲动,甚至似乎看透了齐天冲的欲要何为。

 他随意说着,便要迈步离开这东丰街上的小院。

 楚牧野让他离开,而他在这里也确实帮不到什么忙,甚至以他如今的修为,根本无法伤及齐天冲分毫。

 于此无益,陈执安就打算果断离开。

 楚牧野此时对于陈执安这个故人之子,甚至有些看不透了。

 就连齐天冲眼中都炯炯有神,道:“莫说是楚牧野,陈执安,你确实不俗,没想到今日还有意外之喜,容我见了一位不凡的少年。”

 “可是陈执安,你猜的还不对,又或者还不够对。

 我语言激你,确实是想要令你心绪蒙尘,郁郁不得发,坏你心境,让你往后修行滞涩不畅。

 可与此同时……我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楚牧野与陈执安猛然皱起眉头。

 “咯吱……”

 这般细微的开门声,被倾盆的大雨盖住。

 可楚牧野与陈执安都是修行之人,楚牧野哪怕神蕴穷竭,真元供给神蕴消耗也过大,但这位不凡的人物,却仍然有超绝的五感。

 而陈执安也已经破入真元,甚至结出妙树来,称得上不凡,自然也能听到这被大雨掩盖的声音。

 然后,便是踏水的脚步声。

 再然后,陈执安便看到一位三十余岁,脸上并无须发,皮肤却极黑的中年人,缓缓走了进来。

 陈执安只一眼,便认出了此人。

 “我在黄门小院中出事,被押入大牢之后,便在牢房中遇到过此人。”

 哪怕此人脸上已经没有了茂密的络腮胡,眼中也没有了密布的凶光,可陈执安知道此人便是在牢房中与他搭话的人物!

 “竟然是你,我们又见面了。”

 那人咧嘴一笑:“我那时问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年岁,你都沉默不言,今日倒好,本大爷正巧仔细问一问你的名字。”

 来人一边说话,一边前行,直至来到院中,又远远朝着齐天冲行礼。

 齐天冲仰着头,似笑非笑,道:“如今这苏吴州中风起云涌,来了不知多少强者。

 我来苏南府,其实便是冲着楚大人前来。

 只是如今这苏吴州风起云涌,来了不知多少强者,我也不敢带西蓬莱的兄弟前来,免得被人看穿拖累于我。

 可是楚大人……我西蓬莱的铁马泥蛇无处不在。

 此人名叫仇三休,早早便在府衙牢狱之中等候,今日府衙高手全然不在,他正好出来走一走。”

 “这般近况,这条泥蛇并不需要多强,只需有个神蕴修为,便足以定下乾坤。

 楚大人,你说对吗?”

 齐天冲发问。

 楚牧野皱起眉头:“西蓬莱的山水不辞万里,甚至冒着与玄紫将军、铁臂将军同城的风险,也要来杀我。

 却不知何人给得起这样的价钱?”

 齐天冲摇头,不曾回答楚牧野的话,反而看向陈执安。

 “便如我方才所言,你确实令我惊喜……陈执安……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前去西蓬莱?到了山上,哪怕你修为暂且孱弱,也自有你一个少年将军的名头!

 待到铁马奔入海,泥蛇飞上天之日,我西蓬莱自然有真正纵横天下的一日,那时,你再去行那些任侠之事,岂不是更好?”

 陈执安还站在屋檐下,他腰间配着阳燧,远远看着来人。

 那人站在雨中,任凭雨水冲刷拍打,也不躲不避,同样远远看着陈执安,然后便是沉默。

 齐天冲浑不在乎,摇头道:“你既然不愿答应,不想体面的上山,这件事倒也容易,我只需让仇三休打断你的腿,将你拖上山去,再为你接续断骨……真元境界的武修,总不至于这般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