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怀十霜 作品

三十二 妈

小人得志。

裴回始终没有说话,站在叶无准床前随时保护着,但他心里已经骂了一万句关于杜溪的话,表现即是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她,后槽牙也不知不觉咬紧了。

“杜老师。”

居山骨出声了,一开口就是那极为优雅的播音员腔调:“这件事情关系重大,绝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够定罪的。”

杜溪冷笑一声:“把他带到议室。”于是侧身离开了。

居山骨表情也相当难看,确认杜溪走了以后他凑近问叶无准:“好端端的,怎么就和杜跃打在一起了?”

叶无准想了想没说话,裴回这个木头先接话了:“那人,恐怕是精神有问题。”

不想去也不得不去,叶无准被裴回搀扶着一路磨磨蹭蹭终于到了议室。

说是议室,他可太熟悉了,这就是当时第一次见到一群神书使的地方,在整个学院甲区的最高楼,名为政议楼的地方,最高层原先是能容纳几千人的没有桌椅的屋子,如今搬了十几套桌椅进来方便评议。

不愧是最高层,景色这么好的地方拿来审议真是糟蹋。

中间的桌椅共八套,左边三套右边三套,而最左边单独分割出来的一套桌椅留给了杜跃,右边还有一套桌椅,叶无准隐约觉得那是给自己坐的。

杜跃进来了,他就这么甩着残缺的手臂,看样子伤口还没有及时得到处理,耳朵也甚至在淌血。

叶无准看了一眼坐在中间桌椅的杜溪,按理来说这位公子哥应该是杜溪的心头肉,擦破点皮都要十分紧张的。

“今天评议内容为,罪囚叶无准与磬院二年级学生杜跃发生斗殴,影响恶劣,是否判处叶无准予死刑?”杜溪开口了。

叶无准还没走到右边那套桌椅旁,就被杜溪中气十足的声音吓了一跳:“罪囚叶无准,跪在议厅中央!”

叶无准愣了愣,又把目光转向得意笑着的杜跃身上。

他能坐,我不能坐?

议长是一位看起来十分古板的老神书使,他张开没剩几颗牙的嘴:“拷起来。”

居山骨同样顿了顿才上前把束缚双手和双脚的装置给叶无准装上,居山骨同样不情愿这么做,很显然是给他一个下马威。

“妈的!”叶无准骂了一声。

杜溪一横眉:“跪在议厅中央!”叶无准哼了一声,跪在了地上。

裴回不敢轻举妄动,他站在右边那套桌椅的背后,小声道:“欺人太甚!”

“说明经过。”议长说。

叶无准见厅中无人应答一时沉默,接话道:“当时我是……”

“住口!”杜溪拍了拍桌子打断了叶无准:“没有让罪囚发言,不得说话!”

叶无准白了一眼她。

你大爷的!好嘛,这下说话权都不在自己了。

杜跃沉默了一阵,他抬起自己的手,让所有人看到自己的血流淌在桌子上:“我欺负了叶无准。当时我带了一帮人围堵了他和裴回,我想杀了他,他反击,我的手和耳朵受伤了,他是正当防卫。”

杜溪语气强烈起来:“请想好了再发言!不许编造和歪曲事实!”

杜跃站起来,手臂保持着抬起来的状态:“我欺负了叶无准,叶无准属于正当防卫,他也没有暴走。”

“滴答——”一滴血掉在桌子上。

“胡说八道!”杜溪也激动地站起来,瞪着他那一脸平静的儿子。

杜跃看起来十分不对劲,和殴打叶无准那时的情绪截然不同,单单凭着叶无准对他的刻板印象,定然会觉得他是一个暴戾恣睢、穷凶极恶的人。

但他现如今平静得如同刚睡醒一样,还带有一些失落和悲伤,最最反常的是他对自己做的事情供认不讳。

杜溪气急,用手指着他儿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给我详细说清楚!这是在议厅,不允许捏造事实!”

“再说一百遍也是这样,我欺负了叶无准,我的伤是因为叶无准出于正当防卫。”

杜溪用力拍桌子:“你疯了!!”

她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泼妇,叶无准看了她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暗暗有些疑惑。

杜溪和杜跃这俩母子不是同一战线的?

议长脸色有些难看,他挥了挥手示意杜溪先坐下:“再供述一次,杜跃,是否是你欺凌叶无准,叶无准出于防卫?”

“是。”

“叶无准,他说的是否是事实?”

叶无准点点头:“是事实。”

议长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不存在罪囚叶无准暴走失控伤害杜跃的问题,不予叶无准处死。”

“等等!”杜溪从未如此紧张过,她慌忙看向儿子:“你为什么撒谎?!”

杜跃仍然举着他流血的手:“我没有撒谎,始终没有。”

叶无准问出了他一直疑惑的:“你为什么举着你的手,你在申冤?”

杜跃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将手臂放下来:“杜溪老师,你真的看不到吗?这条手成了什么样子你真的看不到吗?”

叶无准看见他那悲伤的神情好像知道了什么,连忙站起来。

杜溪那愚笨得毫无察觉:“你……什么意思?”

“妈,我什么样子你真的看不见吗?你不会心疼吗?”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忽然涌上叶无准的心头,他说:“杜跃,别这样,别这样。”

杜跃没有理叶无准:“妈,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是吗?无论我受了多重的伤,或者拿了什么样的成就,从来对我没有什么好脸色。”

杜溪觉得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如此可笑:“你是我的亲儿子,我不爱你我能爱谁?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责问我,扇我耳光,踹倒我让我跪在血泊里,从来不会帮我处理伤口,这是你的爱?”

“我是平时对你要求高,作为一个男人,你不应该再做幼稚的事情,你必须得自己独当一面坚强起来。”

说到这里,杜跃就已经泛起了泪花:“让我自生自灭那是让我坚强?对我从来都没有一丝的温情,你说那是对我的要求高?”

杜溪又气得站起来:“你不懂我对你的爱,我要你超过所有人,永远做最优秀的那个!”

“你从来没有对我的成绩满意过,无论我如何优秀你也没有满意。就连我受伤也要让我强撑,不带我处理伤口,告诉我那是坚强,那是独当一面?”

说到这里,在场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杜跃泪流满面:“欺凌叶无准是我故意的,我就想看看你到底会如何处理我。”他看向叶无准:“对不起叶无准,平白无故找你麻烦了。”

叶无准觉得那事已经不重要了,他紧张地看着杜跃:“冷静,你要冷静。”

杜跃哽咽道:“你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也不是一个敬业的神书使,你可以为了袒护我我包庇我的罪,为了你的私欲对我这么狠心。”

杜溪来到他身边,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我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的前途!你根本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他看起来十分不对劲,因为激动而浑身颤抖着,眼泪和血一同滴落。

叶无准发觉杜跃那通红的眼睛睁得如此大,脖子上的青筋也暴起了,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喂!你别激动!!”

杜跃瞥了杜溪一眼:“妈,你不爱我。”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身体如此轻盈,双腿如此有力。

那双腿一直带着杜跃奔到巨大的玻璃窗前,他用肩膀猛地撞击玻璃窗的边角,一扇巨大的窗子碎裂了,玻璃碎裂一地,而杜跃从巨大的裂隙中钻了出去。

叶无准健步如飞,他带着身上的手铐和脚铐飞速移动到窗边。

即使有准备,还是迟了一步。

杜跃张开了双臂,在高空中掉落,如同自由的鸟一般。

听见砸落在地上的那一刻的声音时,所有人都陷入了惊慌失措中。

叶无准跪在窗边,从巨大的窗户裂缝中探头去看,他从未如此悲伤过,后悔和惊恐还一直盘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