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天下万民遭受困难为代价,成全他们一小撮人的利益,你觉得此举合乎礼仪吗?”
方孝孺解释道:“我亦知这个想法太自私,所以之前一直在反思自己。”
“但今日你所言之事,让我有了新的想法。”
“百姓又何尝不是毫无准备,就被大时代裹挟了?”
“现在日子越过越好,违法犯罪之事却越来越多,岂不正证明百姓面对新时代也迷茫了吗。”
“从大儒到普通百姓都迷茫了,是否说明你的变革太激进了?”
陈景恪失笑道:“原来如此,那你可有想过,哪次变革百姓不是被裹挟的?他们有过选择的权力吗?”
“不论肉食者拿出什么样的治国理政之法,他们都只能默默的承受。”
“上面的政策出错,他们跟着受罪。上面的政策走对了,他们也不一定就能享受到好处。”
“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啊。”
“至于你说的违法犯罪之事变多,这确实是变革引起的。”
“但哪次变革不会出现种种问题?解决就好了。”
“现在朝廷不就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
“我们不能因噎废食。”
方孝孺忽然问道:“你怎么就笃定,自己的路就一定是对的?你就从未迷茫过吗?”
陈景恪心道,你这督亢地图是真长啊,这才是你真正的问题吧。
事实上,不只是方孝孺,学界很多人都有这方面的疑问。
甚至早就有人当面质问过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是对的?
反而是当官的很少有人提出此类疑问。
倒不是当官的更高明什么的,而是他们更看重实际。
好用的,那就是好的。
学者不一样,他们要考虑的是一整套的思想逻辑,必须要问为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陈景恪也早就有了答案。
他看着方孝孺,一字一句的道:
“让人活的更像个人,总归是不会错的。”
方孝孺眼神不停的变换,让人活的更像人。
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听陈景恪说起,可感触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深刻过。
原来这就是你如此相信自己的原因吗。
是了,让人更像人,这不正是圣人所言的‘仁’吗。
他的眼神渐渐坚定下来。
“受教了,你放心,舆论的事情交给我。”
“我会邀请名家撰写文章,做好舆论导向。”
陈景恪笑道:“如此便好。”
又聊了几句,他就起身离开了。
方孝孺起身一直送到翰林院门口才返回。
走出很远,陈景恪忽然长叹了口气。
没想到,方孝孺竟然也会产生这样的疑惑,更遑论其他人了。
此时他有点体会到,当初那个人所遭遇的困境了。
没有人能理解他,也没有人愿意支持他的思想。
明明掌握着正确的思想,却因为他人的偏见和不理解,只能看着队伍往错误的路上走。
我们看影视剧,扮演他的演员体态圆润,就下意识以为真实的他也是如此。
殊不知在那段时期,他因为不被理解,因为疟疾折磨,已经形容枯槁。
有一张那个时期的老照片,他脸颊削瘦眼窝深陷,这才是当时他的真实模样。
只是想一想就知道,当时的他该是何等的煎熬和痛苦。
所幸,最终真理取得了胜利。
陈景恪为何会如此自信,为何从不迷茫?
他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对那个人的思想有信心。
把人当人,总归是不会错的。
不过……陈景恪内心生出一股怅然,独自掌握真理,有时候确实会觉得孤独啊。
朱雄英等人确实支持他,但也并不完全了解他的内心世界。
他也不敢让人了解,因为那太危险了。
自我发了一会儿癫,他很快就恢复了斗志。
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可没功夫在这矫情。
况且,有那么多人支持自己,世界也在自己手里一点点改变模样,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人要学会满足啊。
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还不到下差的时间,但也快了。
他当即就决定,翘班。
走出皇宫来到闹市,看着脸上洋溢着笑容的人群,他更是由衷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了一圈,就觉得没啥意思,于是返回家中。
正好看到福清正对着一堆白纸发愁,就问道: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福清被惊醒,见到是他就连忙起身迎接,然后说道:
“驸马传已经有一年没出新作了,我正思考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这么多年下来,驸马传官方修订本足足出了三十部。
其中九个故事是福清原创的,另外二十一部是整理的民间版本。
三十部,即便放在前世互联网时代,那也是宏幅巨制了。
就算一部拍摄成十集电视剧,那也得三百集。
想到这里,他笑道:“别为难自己了,一个题材写三十部,哪还有什么新故事可写,再说读者也审美疲劳了。”
“先就这样放着吧,等过上几年民间自然能演绎出新版本。”
福清本来还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启发,闻言也只能死心:
“哎,也只能如此了。”
“对了,还没到下差的时间,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陈景恪倒也没有隐瞒她,就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遍,末了说道:
“朝廷会给出四个月的自省时间,四个月后不知悔改的,一律从重从严惩治。”
“你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吧,免得别人说我们无情。”
福清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即说道:
“好,明日我就将此事告诉姐妹们。”
她说的姐妹们,是围绕她组建的那个文学社的成员,全都是达官显贵的家眷。
说白了,就是通过夫人外交与陈景恪交好,顺便探听一些消息。
陈景恪向来谢绝外客,每天不是入宫就是去洛下学宫,几乎不和其他人私下打交道。
还能与达官显贵们保持良好关系,多赖福清在背后帮他维护关系。
陈景恪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也想利用这个渠道,团结一部分人。
这样他的政策才能更好的实施。
就像今天这样,就算他不私下传达消息,过几天大家也都会知道的。
可是他提前几天和那些人通个气,虽然对大局不会有任何影响,可那些人却都会很领这个情。
这件事情,可以说各方都保持着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