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公江华 作品

第十四策 金蝉脱壳 第二十回 过往

第二十回 过往

 纵是一死又何妨!

 只是念头刚一升起,王希孟便觉五脏六腑如刀砍斧劈一般,那是五脏刀斧“离”的滋味。

 眼前又浮现出红袖泫然若泣的俏脸:

 “对也好错也好,我都不想再吃这梨了。”

 还有出发前他对孟柯的承诺:

 ——活着回去。

 抬眼望去,只看到一国天子怒气未消,满朝文武冷漠不前,王希孟心头一阵酸楚。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纵是今日一死,怕也改变不了这朝堂之上君臣分毫。

 王希孟不再坚持,叩首道:

 “学生知错,方才发现江山图尚有一处瑕疵,可容我回去修改一番,再献与圣上。”

 “两幅都拿回去,”徽宗面色稍缓,“江山图仔细修正,另一张……毁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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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王希孟前去献图,红袖、孟柯和邹远便一直站在门口,翘首以待。

 看着飞鸿车远远而来,三人悬着的心才算落地,回到房内,一路沉默不语的王希孟才将殿上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竟是如此凶险,今日若无何执中在,小王大人恐难全身而退。”丁弘抬手擦了把冷汗道。

 “丁兄,这何执中为何会替希孟求情?”孟柯问道。

 “说起这左相何执中,”丁弘笑道,“虽世人多评其德不配位,却也有一处优点,那便是惜才,今日定是那江山图让他动了惜才之心,出言保下了小王大人。”

 ——然而身处险地,并不是每次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孟柯长叹一声,拉过王希孟向丁弘和承照深施一礼:

 “念在相处两年有余之情份,希孟生死便在二位的身上了。”

 丁弘和承照忙起身回礼道:

 “两年又半,四千余里,南北往返,相处朝夕,早已情同家人,且若是小王大人有事,我等也脱不了干系,都是份内之事,小王大人、孟先生不必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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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又过了三日,时间来到政和三年闰四月初一。

 徽宗正在与蔡京、何执中等人在御书房中品鉴一幅前朝的古画,丁弘、承照二人忽慌慌张张地前来禀报:

 ——王希孟无故失踪!

 徽宗等人大为惊讶,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承照叩头请罪道:

 “三日前王希孟回去后,便将自己困于画室之中,不吃不喝,更不让我们进去,直到今日,我们破门而入,才发现王希孟早已不在画室之内。”

 丁弘也叩首道:

 “卑职一直守在画室门外,从未见王希孟外出,门窗也俱是内部反锁,我等检查了画室所有地点,均未发现王希孟的踪迹,此事过于蹊跷,特来禀报,请圣上责罚。”

 听闻王希孟失踪,徽宗心中暗暗可惜,但他随即便想到了另一件事:

 “千里江山图可还在否?”

 “江山图尚在,只是另一幅画,却不知所踪。”丁弘答道。

 蔡京一直观察着丁弘承照二人,此时忽然向大喝一声:

 “定是你二人串通反贼,私放了王希孟,还不速速招来!”

 丁弘、承照连连叩头道:

 “小人便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圣意,私放王希孟,此事确有蹊跷,太师如若不信,可前去查验。”

 徽宗也觉此事离奇,便起身道:

 “既如此,都随朕前往查验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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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来至在画室,只见孟柯、邹远仍在焦急地到处翻看,红袖则已哭得梨花带雨。

 徽宗命人细细搜寻了一番,依然没有发现任何踪影,看孟柯几人也不似作伪,只得长叹一声,来到展开的江山图前。

 千里江山仍在,作画之人无踪。

 几人缓步向前,再次慢慢品味着这幅旷世杰作。

 行至画卷中段,何执中忽然指着画中一湖水之滨、垂柳之下之处叫道:

 “圣上,这处多出一位白衣钓鱼之人,臣清楚记得,大殿之中第一次看时,并无此景!”

 徽宗定睛望去,虽画中之人细小如豆,却依稀可以看出正是王希孟的身形神态。

 长叹一声,徽宗神情有些落寞:

 “道家有羽化升仙一说,不想今日希孟虽非成仙,却是融入了自己的画中,也不虚此生了。”

 蔡京心中冷笑,这种自己经常用来骗徽宗的把戏,鬼才会相信。

 只不过打自己脸这种事,此时却也无法揭穿,看着徽宗眼中既有对江山图的喜爱,又有对王希孟的怀念,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当初,神宗熙宁七年,监安上门郑侠上《流民图》,进而导致了王安石罢相。

 前事还历历在目,今朝便有王希孟献《千里饿殍图》,若是哪日徽宗睹物思人,王希孟又恰好“活”了过来,会不会自己的相位也将难保。

 蔡京暗下决定,走上前对徽宗道:

 “臣观圣上对此画甚是喜欢,只是王希孟忤逆圣意,圣上若将此画留在宫中,免不得会引来后人效仿,常惹不快,莫不如将此画赐于臣,圣上日后若想观瞧时,臣自会顷刻间送至宫中。”

 徽宗心中实是不舍,但又觉蔡京言之有理,再想想那幅《千里饿殍图》,心中一阵烦闷,当下点头道:

 “如此也好,你的书字我平日也十分喜欢,今日便为此画作一幅题跋,也算相得益彰。”

 命人准备好笔墨,蔡京静气悬腕,刷刷几笔写成:

 政和三年闰四月一日赐。希孟年十八岁,昔在画学为生徒,召入禁中文书库,数以画献,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诲谕之,亲授其法,不逾半岁,乃以此图进。上嘉之,因以赐臣京,谓天下士在作之而已。

 这一篇题跋,将蔡京欺群妄上、舞弄话术之能体现得淋漓尽至。

 以召入文书库、未甚工贬低王希孟的异禀天赋;以授法不逾半岁、不言两年游历抬高宋徽宗的授业之功;以上嘉之却赐下臣来彰显自己深得上宠。

 若无此等奸人,何来“靖康之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