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降下车窗，让晨间带着地中海咸湿气味的清风灌进领口，总算勉强驱散了浓浓的困意。
坐在过道另一边的方鉴明转头看了看正在打哈欠的彭觉先，忧心忡忡地询问道：
“彭院士，现在离会议开始还有大概一个半小时，要不要在会场找个房间休息一下？”
作为代表团负责人，在前天接到那份汇报之后，彭觉先就几乎没怎么合过眼。
考虑到等会儿又注定是一场压力不小的交锋，方鉴明难免开始担心对方的身体状况。
“常院士给的材料有点晦涩，我还得趁着会议开始前的时间稍微整理一下ppt，否则听众可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听懂……”
彭觉先摇了摇头，接着又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反问道：
“怎么，担心我等会儿开会的时候打瞌睡？”
尽管尽力掩藏着脸上的倦容，但还是能听出嗓音有些沙哑。
“那倒不会……主要是担心您等会儿没精力舌战群儒。”
方鉴明也换上了相对轻松的语气。
“放心吧。”
彭觉先露出一个笑容：
“目前的议程安排里，我们是跟在法国后面第二个上台，相当于直接跟罗伯特·赫尔对上……估计我们两个的报告做完之后，各国代表团内部就得争上一阵子，所以就算有舌战群儒的环节，也不可能是在今天。”
说完之后，他低头瞄了一眼放在自己腿上的公文包。
那份常浩南给他传过来的文件此刻就躺在里面，如同一枚即将引爆的核弹。
“对了，老方。”
沉默几秒钟后，或许是为了通过面部肌肉的忙碌保持清醒，彭觉先又主动开口道：
“今天开会的时候，记着给黄知涛安排个位置。”
欧盟在签署正式协议的时候算作一个整体，但在开会的时候却是各自为战的，所以整个会议总共包括十几个国家的代表团，每次开会时候被准许入内的人数都是有限的。
除去几名关键角色以外，其它成员只能轮流参与。
而黄知涛作为忝列末席的成员，就算他是彭觉先的学生，一开始也不可能被安排进这种重要的场合。
因此，听到这个要求的方鉴明愣了一下：
“小黄这次的贡献确实很大，是应该重点关注……可名单都是事先确认好的，其他人也不好给删掉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考虑，对方是不是暗示要把自己给踢出去。
但思来想去，又觉得可能性不大。
一来俩人之间的关系挺好，没出现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二来这次临时拿出第二版发言稿的事情，截至目前仍然只有他们三人知情……
实际上，彭觉先单纯是有点困了，大脑的多线程处理能力有点掉线，被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
“要么就让他负责会议记录好了……会议秘书不需要特别强的专业性，而且算是代表团行政人员，不会在意多放两天假……”
方鉴明本来想说秘书也需要一定的速记能力，但想了想今天的重点应该只有罗伯特·赫尔跟彭觉先，后面排第三位的日本代表团都未必能轮得到说话，所以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好吧，我来安排……”
……
一个半小时后。
在悠扬的祝典进行曲当中，各国代表陆续入场。
日本代表团簇拥着东京量子所的森田所长从侧门快步走过，甚至有些刻意地避开了跟法国代表团的直接交流。
美国人正与俄罗斯代表低声交谈，韩国团队的金基珉博士则远远朝彭觉先点了点头……
“方老师，等会儿涉及到技术和理论的部分，那些符号如果来不及敲，能不能先写在纸上？”
黄知涛抱着笔记本电脑缩在华夏代表团的第二排，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键盘，视线从主会议厅穹顶上正在发光的iter徽标转移到前面一排的两名领队身上——
尽管这两天他一直都在想，自己之前的表现是否能够获得非比寻常的青睐。
但还是完全没想到，竟然能从代表团小透明兼学术蝗虫一跃被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
一时间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方鉴明有些无奈地转过头，解释道：
“技术和理论的部分我们会记，你要做的是把各国代表团的反应和发言主旨记录下来，等到回国之后留档以防日后有用，至于台上的报告内容有个标题就差不多了……不过你的话，再加个摘要也行，锻炼一下自提取关键信息的能力，对以后独立搞研究也有用。”
其实从这一番话就足以看出黄知涛如今受到的重视。
不过，他本人倒是还处在惊喜之余懵懵懂懂的状态里……
内部会议不需要那么多客套，只经过简单的开场和报幕环节之后，罗伯特·赫尔作为东道主代表便率先踏上了讲台。
“首先，由我来向各位汇报一下，iter计划截至目前的研究进度……”
这位法国院士的领带比昨日歪斜几分，投影仪的光束则恰好照亮了他眼下的一圈青黑，显然这几天也是没怎么休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