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右相从宫中离开时笑容满面,还给来送的太监洒了金叶子做赏,一张圆脸总是笑眯眯的,谁看了,都觉得他喜庆极了。
但他才出宫,上了马车后,那张圆脸上的笑便一点点消失了,一双轮廓锋锐的丹凤眼阴沉沉的眯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门窗紧闭,其内未曾点燃烛火,偶尔会有未尽的落日将余晖透过马车车窗的雕花木间泄进来一丝,落在盛右相的面上,光影斑驳间,盛右相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盘绕手腕上的玛瑙手串。
玛瑙珠串是以黄橙橙的蜜蜡与红色的金蟾丝天珠组缠而成,一经盘绕,便会发出清脆的哗哗碰撞声,随着马车摇晃间,盛右相面沉如水的思索着今日的事情。
女帝问话间隐隐带着试探,盛右相已经尽量小心应对了,但是并不一定能彻底打消女帝的怀疑,或者说,不一定能打消敌后的怀疑。
他在朝中树敌颇多,挺多人都想让他死掉,然后蚕食他的势力,吞掉他的血肉。
这一次他去江南赈灾,估计便是那群政敌仔细设计的,将他调离出京后,他手底下的人便也跟着叛变,左右夹击他,若要顺着他们的路走,他必死无疑。
不过他也不是全无准备,他在江南时做了不少事,最起码能保住他一条命,而盛枝意最后给他做的那一手事,若是运用得好,说不定能反击政敌一刀。
那些官场里的沉浮,他早就看透了,事到临头也不怕,只激起来些趣味来。
庸者才不遭人嫉恨。
你斗我,我斗你,官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是熬过这一回,他说不准能将那些仇家都摁下去呢。
摆出来这么大阵仗来对付他,倒是是真看得起他。
脑子里的事情一件件的盘算而过,马车正好行到麒麟街盛府门口。
当时正是申时末,酉时初。
这时候的天边正暮,日落山腰暗,霞蒸水底红,好一副诗色艳景。
盛右相才下轿子、入了盛府,便瞧见里面一片热闹。
府后门前有各种来往的马车,显然有客到,他入了府,便瞧见丫鬟往来间,手里都端着点心酒水的托盘。
进了前厅、他左右一瞧才知道,原是盛枝意将一些亲近的好友、族内的亲朋都请要为盛右相接风洗尘。
盛右相回来的突然,这宴也没提前给送过帖子,但架不住盛右相官大,盛枝意来请,旁人手上就算有事儿,也得放下、匆忙赶过来参宴,喜盈盈的恭贺盛右相回京,所以来的人也不少。
盛右相倒是有些不知盛枝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这女儿的性子他清楚,不会这样仓促办宴,她定有缘由,保不齐就在算计谁呢。
盛右相便将官场上那些破烂事儿先压下去,转而先去找他女儿。
他得瞧瞧盛枝意是在搞什么幺蛾子。
——
盛右相到府门里的时候,便瞧见盛枝意正在前厅内跟族内的几个族老闲聊。
盛府在京中人丁并不旺盛,旁的房的支脉都不如盛右相出众,所以族老
们自然也偏向盛右相()?(),
人本能便是喜欢依附强者?()_[(.)]???%?%??()?(),
所以盛枝意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旁的族老也从不和她计较。
一旁的族中姐妹婶姑们更是夸张()?(),
围着盛枝意便是一顿夸赞,从头到脚的夸。
盛右相一进门来,便被几个族老拉着话家常,一时间也顾不上去找盛枝意询问,只能先跟几个族老闲聊。
族老话里话外说的都是族里的一些年轻人,想让盛右相安排些好出路,盛右相自然满口应下。
家族便是如此,互相搭手,互相帮扶,谁落难了拉上一把,谁高升了扶上一把,这样你带我,我带你,才能在这吃人的官场里站稳脚跟。
因着这么一耽误,盛右相便忘了去找盛枝意了。
盛枝意那头随着几个姑婶闲聊间,还有人聊到了盛枝意休夫的事情。
大奉人重婚姻,重缔结,无论男女,到了岁数是一定要成婚的,就算是寡妇,也得去二嫁,不似是西蛮、北漠那边轻门庭。
所以到了席间,便有不少人张罗着要给盛枝意再寻个好夫家。
他们骨子里就觉得,女人不能独立门户,也不能一直赖着父亲兄弟,必须得嫁出去才行,就算是不嫁出去,入赘也行啊!起码得有个男人。
一个家门里没有男人撑着,那算怎么回事嘛!没男人要的女人多可怜呀,说出去丢死人啦,旁人还以为是他们枝意有什么毛病呢!
那村东头的寡妇都有人要呢,他们盛枝意这般条件的女人,怎么会没人要?
瞧瞧他们枝意,这般艳美,这般有钱,又出身这般好,纵然是年岁大了些,但也不是不能生养呀,保不齐还能再碰上一个好亲事,再生个孩子呢。
所以,这群姑婶全都牟足了劲儿给盛枝意介绍新男人。
盛枝意听的微烦,艳丽的指甲时不时的捻着手里的团扇,扇动出一点细风来,掩盖她心底里的不耐。
这群人的话给她一种她是街边摊儿上卖剩下的货物的感觉,如果再不卖就卖不出去了似的。
她们都是族中姑婶,按辈分比盛枝意大,盛枝意早年丧母,有一些姑婶甚至还教养过盛枝意,自然也不怕盛枝意生气。
这些人和外面那些想看盛枝意笑话的人不一样,她们也不是假模假样的在劝盛枝意,她们是真的在为盛枝意好,她们也真的觉得自己说的是对的,觉得自己在为盛枝意谆谆打算,在她们眼里,女人就得嫁出去。
这是一种沉重如枷锁般的爱,有时候压得人直不起来腰,有时候却也能做盾牌。
所以就算盛枝意听了心里生烦,也不能真的翻脸,谁家没几个麻烦亲戚呢?就算是当朝太子爷,也有两个不省心的国舅爷呢,更何况是她。
且,她今天拉着这群人来,也是有用处的,吵架的时候在后头呢,可不是现在。
盛枝意便忍着她们的呱噪,继续招呼她们。
这些姑婶们越说越起劲儿,甚至有两个还当场掏出画像来了,想来是有备而来。
“你以前见过的,金吾卫中郎将家的小儿子,前些日子丧了
妻,性子最是端正,比你小了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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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大理寺正卿家的大儿子,患了病至今未娶,说是不能生,与你正相配,你有个女儿,他还白捡了呢。”()?()
盛枝意耐着性子听。()?()
那时候整个前厅都是一阵热闹,盛山郡与顾婉玉一上麒麟街盛府的门,正撞上这满院子的人。()?()
——
盛山郡和顾婉玉一道上门时,顾婉玉还斟酌着给自己戴了个斗笠纱帽,白纱自斗笠边缘垂下来,笼着她整个身子,叫外人瞧不清她的脸。
她倒不是觉得自己不能见人,她只是不想在府外时,便被一群丫鬟小厮们瞧见了她的面,叫旁人知晓盛山郡带的是她。
这多没意思啊!
她要露脸,自然要在盛枝意面前来露,她要让盛枝意第一个瞧见她,她想要瞧瞧盛枝意看见她时悲愤却又无可奈何的脸。
盛山郡可是她的亲弟弟,她能把自己亲弟弟怎么样?
盛枝意恨顾云亭养了外室、偷换了女儿,所以连带着恨顾婉玉和顾乘风,才会对他们那么狠毒,但是盛山郡可是她亲手养大的弟弟,是和她一母同胞生下来的孩子,盛枝意又怎么能对自己弟弟下毒手呢?
更何况,盛山郡会保护她。
盛枝意看见盛山郡保护她的时候,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顾婉玉只这样一想,便觉得浑身都充满力气。
她与盛山郡一同到麒麟街盛府时,未曾受到阻拦,直接直入了府门。
虽说盛山郡带来了一个陌生又满身薄纱覆盖的姑娘有些奇怪,但是盛山郡是这盛府的二少爷,日后是要撑起盛府门楣的继承人,他愿意带谁回来就带谁回来,不是下面那些丫鬟管家们能管得了的。
麒麟街盛府占地极大,较之康平街的盛府要大上三倍不止,其内回廊长亭一应俱全、花阁假山繁华乱眼,澄黄色的琉璃飞檐下悬挂着青铜风铃,风一吹,便泠泠的响。
院墙高大,一进到院子里,街道间的人音便一点都听不见了,目之所及,处处都是翠瓦流丹、金玉其饰。
顾婉玉幼时常来麒麟街盛府,对此颇为熟悉。
从盛府门口行进来时,盛山郡有过一瞬间的犹豫。
一定要在今天将所有事情都坦白吗?
兴许他应该与父亲先说上几句,后再慢慢来应答,若是今日直接将顾婉玉带回来,父亲他老人家可能接受不了。
他也不知是怎么了,顾婉玉说要今天带她过来,他竟真的带过来了,等事到临头,才觉得有些太莽撞。
但这时,一旁的顾婉玉凑过来,柔柔弱弱的抓住了他的手臂。
纤细娇嫩的姑娘像是墙面上攀爬着的倒钩子白蔷薇,白而静美,在刚入盛府的时候,她似乎有些害怕,隐隐还在发颤。
她是那么怕。
盛山郡垂下头,刚想问她“我们要不要先回去”,便听见顾婉玉轻声说道:“山郡,不要管我,为了我们的以后,我不会退缩的。”
她这样一说,盛山郡便顿时有些唾弃自己方才的软弱。
顾婉玉一个女人,定然会比他更害怕这些流言蜚语,但顾婉玉都肯为了他来到盛府,他又怎么能退缩呢?
一旦他退缩了,顾婉玉怕是会怀疑他对她的爱。
这样一想,盛山郡便觉得心底里涌起一股冲劲来。
他绝不能退。
“放心。”
盛山郡握紧了她的手,道:“我这便带你去见我父和我姐姐。”
——
彼时,盛府前厅里。
前厅里正热闹着,族中人言谈间觥筹交错,盛老大人跟几个族老谈及旧事,氛围轻松,盛枝意被几个姑婶拉着挑画像,被几个长辈搞得无可奈何的样子颇为少见,谁瞧了都觉得有趣。
毕竟是族内家宴,一眼望去全是亲人长辈,规矩也没那么多,而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来一阵丫鬟的禀报声。
“启禀老爷。”
外头进来的小丫鬟低着头,瞧着恭敬,但声量却高,脆生生的,叫在场的人都听了个分明。
“二少爷带了个姑娘回来了,二人挽着手臂,瞧着极为亲热,那姑娘以斗笠遮面,看不清眉眼。”
这话一落下,叫四周的人都静了两息。
盛山郡到现在可是未曾婚配的男子,未曾过过父母耳目,也未曾去拜访过对方父母,底细都不清楚,就这般亲热的带一个姑娘回来,这与礼不合。
若是放在旁的家教森严的府中,自家嫡子不声不响的从外面带回来个姑娘,怕是要挨家法、打板子的。
但盛府家教并没有那么严格,上行下效,盛老大人对自己的道德底线要求就不怎么高,对自己儿女也并没有严加管教,瞧盛枝意现下这副出格的姿态便知道,他们家人鲜少对自家人约束,多是向外找麻烦,带一个姑娘回来这事儿可大可小,关键还要看盛枝意和盛右相怎么反应。
盛家人接受,那这就是盛家的亲儿媳妇,旁人都得笑脸相迎,盛家人不接受,那这就是私相授受,旁人都不得上去亲近。
盛枝意听见人已有了心上人,等父亲回来便带回来,我估摸着便是这姑娘了。”
说话间,盛枝意与那丫鬟道:“去将人引去偏厅,我马上便到。”
顿了顿,盛枝意又笑道:“人家姑娘年岁轻,初初上门来,估计不敢瞧见这么多人,你们先在前厅坐一会儿,我引人去前厅旁的偏厅坐一坐。”
偏厅与前厅不过隔着一面墙而已,并不远,若是这前厅里的姑婶兴致足些,还能直接从前厅绕出来,行到偏厅外,从檐下窗外偷偷望一望。
盛枝意去之前,还笑眯眯的跟所有人说:“你们若是好奇,便顺着墙边听一听,瞧一瞧,偷偷相看相看,可莫要让人家小姑娘听见了。”
一旁的姑婶们都被吊起了胃口,自然满口答应。
盛枝意便一路走向前厅,出去迎盛山郡和盛山郡带来的姑娘。
——
盛右相在一旁瞧了个全
程()?(),
却并未立刻开口()?(),
只是隔着人群、拧着眉扫了盛枝意一眼。
知女莫若父?()????╬?╬?()?(),
他今日一回来就觉得盛枝意在设局()?(),
只是一直不知道这局是从何设起,又是在设谁,现下听了盛山郡回来,他隐隐觉得找到了方向。
盛枝意怕是在这算计盛山郡呢。
察觉到此,盛右相心底里有些奇怪。
他们这对姐弟关系一向好,向法,且,盛山郡在边关多年,一直不曾回京,只有书信相寄。
他这趟从江南离开之前,俩姐弟的书信还每月都通,他们之间血缘亲厚,从不曾有矛盾,今日为何,盛枝意竟要算计上盛山郡了!
都是自己生下来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他的肉,所以这胖老头没有发声,只安安静静的坐着,为难的捏着手里的玛瑙手串,拧着眉看着盛枝意。
既然台子已经搭起来了,那他就来看这一场戏。
他这个做父亲的,绝不会偏颇任何一个孩子,无论是姐姐还是弟弟,谁错了,他便会罚谁。
——
而此时,盛山郡与顾婉玉都已经被引到了偏厅去坐。
盛府的偏厅占地也大,与寻常人家的前厅都差不多,偏厅内地龙旺盛,门窗半开,最上方正中央有一主位,下方左右各摆着两套黄梨木桌椅,窗旁的紫檀木架上摆着白瓷釉花瓶,花瓶内插着一支腊梅。
嫩黄色的花瓣在冬日间静静的绽放,一阵风自窗外卷进来,吹动花枝乱颤,也吹的顾婉玉头顶上的斗笠薄纱跟着轻飞。
丫鬟守在偏厅外,越发衬得偏厅内寂静,主人家还没到,客人不能坐,顾婉玉和盛山郡便站在厅内。
待到偏厅外传来脚步声时,盛山郡下意识地转动方向,将顾婉玉挡在自己的身后,而他自己,则直面盛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