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公子 作品

第434章 以毒攻毒;比毒更痛

第434章 以毒攻毒;比毒更痛

“你碰了此毒!”

女人强忍着腰背的剧痛转过身来,却见游苏已然掐住自己的大臂痛得呲牙咧嘴起来。

“你明知故问”游苏没好气回道,看着自己已经变成深蓝色的右手掌,他自知这回托大了。

太岁之力再强也终有限度,这毒的可怕远超他的想象。起初还毫无感觉,转瞬间便觉得自己的右臂都被冻成僵死一般,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右臂就会像碎裂的镜面般瞬间瓦解成块。

“自作自受。”乾龙尊者冷笑一声,似是在报复游苏方才的报复。

游苏扯了扯嘴角,看着女人肩背处比他更深邃的蓝色,倒也懒得和她置气:

“你忍着这股痛飞了这么久”

“如何”

“没事,你真能憋。”

乾龙尊者本想动怒,却又因绷紧的身子牵连伤口,便也说不出回怼的话来,索性闭目调息、强忍剧痛。

游苏也无意多聊,专心将玄炁逼入肩膀,堵住那蔓延的蓝色剧毒。两人无话,倒像是比起了谁更能忍耐疼痛。

“这什么毒”

女子挑起眼皮,“冻骨青蚨。”

“凝霜尊者那老头干的”

乾龙尊者略微错愕,倒是没想到游苏一个瞎子的洞察力如此敏锐,不免高看他几分:

“冰中无活物,不仅是因为冷,也是因为不透气。但霜比冰更疏散,有一种生命力极强的虫就可生于霜华之中,便是这青蚨。但青蚨本身无毒,是他以各种剧毒凝成了霜供那青蚨生存。如此一来,这青蚨就成了颇具活性的剧毒之物,钻进骨肉后便极难祓除。”

“他倒是阴损。”游苏感到一阵恶寒,难怪他觉得这些深蓝色的毒纹犹如活物一般。

“都是洞虚修士,哪能没点狠辣的手段。”女人一副见惯不惯的口吻。

“你不是说你有解毒之法吗如何解”

乾龙尊者顿了顿,叹了口气,似是觉得自己嘴硬也没什么意义:“我有,却也没有。青蚨是北敖洲独有的虫子,霜中可活、冰冻不死,但却惧火。倘若以火毒攻之,便也没多大威胁。”

瞥见游苏将手臂往火堆里凑的举动,她连忙制止:“火烤是没用的,它钻进了骨肉之中,外火烤不到它。怕是只有你外皮被烤焦了,它才会察觉到一点痛,如此还是会费一条手,没有意义。”

“照你所说,这凝霜老头此毒便也只能窝里横罢了”

北敖洲天寒地冻,善火法者必然稀少,所以对这冻毒无可奈何。可其余四洲中善火术者反而是最常见的,所以这毒便也没那么吓人。

只是想必太低级的火法也威胁不到这青蚨,否则以乾龙尊者的道行,虽然专精冰术,其它流派的术法她定也会有所涉猎,又何至于让此毒侵蚀这般久。

“北敖洲的修士大多一辈子待在这里,不对付自己人,又对付谁呢……”

乾龙尊者言语间怅然不止,遂又看了一眼少年,轻启略显苍白的薄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却欲言又止,终是阖上,半响憋出一句:

“过来吧,冰不能冻死青蚨,但至少能让它动不了。本尊替你冻住右肩,回山再想办法祛毒。”

游苏错愕于她的声音居然不再那般高高在上,也不再那么肆意张扬,而是有些闪躲,甚至有些柔弱。给游苏的感觉,就好像是白泽闯了大祸的时候,就会试图用一点乖巧的表现来缓解内心的愧疚。

游苏暗想她的心理估计也一样,像个孩子,但她喵的她都几百岁了,没有人会像原谅一个孩子一样原谅她。即便真说起来,她也是被利用的那一个,但作为最高的管理者,自然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你能阻断它的蔓延,为何不冻住自己”

“这毒奈何不了我。”女人又恢复了那倨傲的语气。

游苏摇头,心想这女人是不是少了根棍子,怎么比男的还要面子:

“你是怕冻住大半片经脉,力量就不够走完这第二条路了。但你这样硬撑,我看这毒要不了多久就会爬满你整片背,然后就是全身。”

被戳中心思的女人目光微怔,旋即蹙眉,生出些决绝来:

“此难因我而起,事竟之前,我绝不会死。”

“事成之后呢,就可以死了”

游苏听出了乾龙尊者的话外之意,这个女人怕是只觉自己无颜面对北敖父老,巴不得以死谢罪,于是幽幽道:

“其实你本身也不想祛了这毒,因为这毒越疼,你便越心安,好似这疼就是你该受的惩戒了。你顶着这毒去救世人,事了因毒而死,推不干净责任,却也能算是将功赎罪、大义凛然。

你虽不是奔着中毒而死去的,但中毒后又觉得这般结局或许对你而言已经算好的,于是便也认了,可你想的太轻松了……”

“够了!”

乾龙尊者怒喝一声,明明语中愠怒不已,可游苏分明感觉她的背影更颓唐了些,“本尊死与不死,与你这个外乡人都毫无干系!你若想封毒就过来,若不想便立刻启程!”

洞中火光摇曳,游苏叹着气走到女子身前。

而乾龙尊者已经转过身来,眉眼一片冷峻:“伸手。”

游苏依言照做,伸出右手。

见到游苏右掌的瞬间,女仙瞳孔骤缩,“你没中毒!”

“我方才自己解了毒。”游苏扬了扬自己已经完好如初的手掌,“转过去吧,给你解毒。”

乾龙尊者美目放大,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血迹斑斑的少年,才发觉自己还是太小瞧了他:

“你个剑修还会高深火法”

“是被你这听不进人话的暴打了一餐,气的一肚子火。”游苏摆摆手。

乾龙尊者被怼的脸色难看,咬唇要驳斥回去,可看着少年身上各处被冰锥刺出的伤口,却也无颜说话。

“转过去啊,磨叽什么呢若是这点痛就能让你减轻愧疚,我第一个看不过去,天底下凭什么有这么好赎罪的事我偏要你痛而不得。”

见女人似乎被他说得木讷了,游苏继续催促,“你的命确实跟我这个外乡人没关系,但天下人的命跟我有关系。我不是为了救你,我是为了救他们。转过去。”

乾龙尊者抬眸,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游苏的眼睛。游苏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无比,而她的眼神极为复杂,却再没有那份咄咄逼人。

她没有再犹豫,翩然转身,背对着少年端坐。

螭纹裙裾垂落在冰台上,即便这片美背依旧狰狞一片,却不怕疼般的坐姿笔直,仿佛一柄插在雪原上的孤剑。

寒香混着血腥气在冷雾中浮沉,游苏没有心思按习惯去闻香识女人。如他自己所说,他只是想救北敖洲的难民。而能用不将她收为眷属的方法,自然是最好的。

方才游苏听闻解毒之法时也仅是尝试,却发现真的有奇效。他当然没修习过什么火系的高深功法,他有的,只有用正阳养剑诀温养在身体里的火意。

人皆薪柴,正阳尊者这位火法宗师留下的养剑诀养的就是烧柴的那团火。这并不是某种逆天改命的招式,却实实在在提升了游苏剑招的威力,融入到了他的每一次挥剑之中。

再加上游苏本就阳气过旺,在千华尊者身上放纵之后便许久未再发泄,这腹中压着的火竟比一些专修火系功法的大修士还要猛烈。稍一催动,就将那青蚨烧的灰飞烟灭,甚至还没来得及让太岁之力发挥作用。

“怕痛就喊。”游苏嗓音清越。

乾龙尊者冷笑,青丝垂落遮住半边侧脸,“本尊北敖时,你连道胎都未结成。区区寒毒——”

话音未落,她突然闷哼一声。游苏趁她说话分神,一张炙热的手掌已抹上她肩头最开始的伤口。

接触到深蓝毒纹的一瞬间,溃烂皮肉的刹那腾起白雾,发出烙铁淬水般的“滋滋”声,肉眼可见的毒素如活物般疯狂涌动逃窜,颇具成效。

游苏方才仅是内力催毒就一直暗暗咬紧牙关,而这女人身体里的毒可不比他只是沾了一指,何况这毒还混着如此大面积的外伤,其中痛楚自是难与人说。

就算这女人是洞虚尊者,但不代表就永远不知疼痛了。痛是身体的预警机制,而洞虚尊者也会死。

游苏注意到女人的十指深深抠进冰台,指节泛出青白,浅叹道:“我说了痛就喊,别整死鸭子嘴硬的戏码。你不喊身体一直绷着,体内的玄炁就一直在抗拒着我进去。我如何祛毒”

乾龙尊者偏头避开少年灼灼目光,唇齿间溢出的喘息却出卖了痛楚:“你当本尊是朔城瓦肆里哭哭啼啼的稚童”

游苏瞥见她发间凝结的冰珠——那是冷汗触到极寒瞬间凝固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海底白泽蜷缩在他身边的模样,指尖不自觉放轻了力道:“你可比稚童麻烦,至少他们挨了板栗知道喊疼。”

乾龙尊者闻言更是气急,在这少年眼里自己真是谁也不如了,偏偏她还有苦难言,只得自行忍受。

游苏还以为她至少会回头瞪自己一眼,却没想到只是乖乖的受着,便也满意地看着她脊背弓成隐忍的弧线,这说明她知道疼,没有再强绷紧身子装了。

只是游苏却看不见,女仙原本苍白的脸色竟红润娇艳,眼底蒙着薄薄的水雾。

她并非扭捏娇羞的性格,实在是无法抑制的本能反应。

她一心振兴北敖,根本无意男女之事,莫说揉肩摸背,就是连异性都难以近她的身子。少年虽然是在治伤,却也是实实在在碰上了。但这并不是让她生出羞恼的原因,原因是她发现,这游苏养在体内的火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火!

所以与其说乾龙尊者是忍不住疼,倒不如说她是忍不住这又疼又暖的古怪感觉。

“速度快些!本尊没喊疼!”乾龙尊者咬牙,暗恼这游苏的动作居然还假惺惺地温柔起来了。

疼痛减弱了,另外一种感受便凸显了,这其实让她更难忍受。

可游苏却只当她是在强撑,并未加大力道。

乾龙尊者苦不堪言,一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少年弄得如此难受更觉憋屈,心想游苏说得倒是在理,痛楚的确是最轻松的赎罪之法。

本想讥嘲游苏几句让少年报复性的力气大些,却也因满心愧疚说不出口。没有游苏,其实她可能直到木已成舟才会发现真相,而且少年此时还不顾前嫌地救她。

那个谢字她都没说出口,又怎好意思骂他。索性她不言一语,只是一味忍受。暗忖着若是那凝霜老儿知晓他费尽功夫给她身上下的毒,却被一个少年轻松解了,该会有多气急败坏。

说起来她也觉得讽刺,一个被五洲通缉的邪魔,却是唯一愿意将真相带到她面前叫醒她的人。

之前只当他是阻挠自己道路的敌人,现在同行却能更仔细地观察他。从这张手她就能感觉到,少年气机圆满、灵台丰盈,他随时都能突破化羽境。

这个年纪的化羽境,着实让她都不得不赞佩。

良久,乾龙尊者换上了一袭朴素的长裙,遮住了重复光洁的美背。游苏则擦去额上薄汗,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冰洞外忽起狂风,呜咽声如泣如诉,似乎在催着他们启程。

乾龙尊者望着洞口,声音轻得像雪落深潭:

“你身体可还有碍”

“到处都痛,多给点丹药吧。”

游苏没有跟她客气的打算,他身上那些伤倒是没什么大碍,可乾坤袋里可谓是穷得叮当响了。

乾龙尊者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作为始作俑者的她没有吝啬,从乾坤袋中取出零零散散好些丹药,一股脑全甩了过去。

游苏尽数接过,闻了一圈,“连一罐上品丹药都没有”

乾龙尊者深呼吸一口,似是压住怒气,“看来你也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本尊平日里也就是吃这些丹药,你当上品丹药随处可寻”

游苏好东西吃的虽多,但还是知晓贵贱的,只是他没想到一个地位这般高的人,身上居然没罐上品的丹药。

他心想白泽说的不错,这乾龙尊者的确是神山最抠的女人。但他也隐隐猜到,这抠门并非是她吝啬或穷,而是她不想将贵重的资源聚集在自己手里。

毕竟放在哪个洲上品丹药都是稀罕物,大能们即使用不上也喜欢囤着,而那些真正渴求仙丹的人却一丹难求。单此一点,她无可指摘,游苏自不可能因为没讹到上品仙丹而生怨。

随着一句启程,乾龙尊者再次拎起游苏就飞升上天。这一次游苏却没再感觉高空的寒风吹得脸生疼,她竟然为他起了屏障。

一直飞到黎明再现,两人终于见到了疮痍之地。

游苏坐飞梭飞去神山用了近两日,而此时一日便见到了邪魔肆虐,这便说明它们蔓延的范围更广了。

空气中弥漫的死气让乾龙尊者的表情僵硬如冰,邪魔像墨一样侵蚀了洁白的雪地,游苏甚至感觉到她拽自己腰际的手都捏得更死。

不是怕他掉下去,而是她在强忍身体的颤抖。

“什么感觉。”游苏不怀好意地问。

“比毒更痛。”

女人凄然回答,纵身飞向那团拥挤的邪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