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旅者 作品

第292章 消融之名(第2页)

 ……………

 ‘…………你有没有觉得你这样很过分?’

 结伴同行的第25天,原以为灵魂不会再有悲喜的人便觉察到自己产生了一种近似愤怒的情绪。

 ‘怎么了?’

 ‘我现在的目标是前往7369号城市,而不是坐在这里整整25天都在为你回忆中的母亲画像。’

 ‘我要找她,又没有照片,找你给她画一张画像有什么不对?你本来就欠我一个人情。’

 ‘我自从加入运输队之后就几乎没有练习过绘画了,你的要求太高,我实在无法完成。’

 ‘我只不过是让你把这张画的眉毛改高一点。’

 ‘5分钟前你还让我把眉毛改低一点。’

 ‘就不能在高一点的同时再低一点吗?为什么让你理解我的需求那么难?’

 ‘…………’

 他用力咽下一口气,握住画笔,重新调整了画面上的眉毛。

 ‘现在怎么样?’

 ‘感觉……还是不太对,算了,先不管眉毛了,眼睛向左看的同时再向右看一点吧。’

 ‘?’

 ‘我记得她的头发就像成熟的葡萄藤一样,有着温和和丰收的气质。’

 ‘??’

 ‘眼神也应该像湖水中的涟漪,有波动的感觉。’

 ‘…………’

 唳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到底从哪里听说我会画画?’

 ‘蕾弥尔。’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只是在说笑,而我是真的不会画。’

 ‘没有那种可能,因为她的卡包里夹着一张你小时候的作品。’

 ‘你又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些……对相貌的描述词?’

 贝拉晃了晃她手里的书,那是一本描述人生感悟的散文集,开篇写满了对女主人公优美的形容。

 [她的双眸如同硝烟亲吻过的苹果,倒映着落单大雁错过的黄昏……蒙娜丽莎那静止在画框中的落寞,正是她指尖的颜色……]

 唳旅啪地一声合上书,恭恭敬敬地还给了贝拉。

 ‘我觉得我妈说得对,人要学会向自己的无能妥协。我决定在今天封笔锁纸,从此不再对绘画产生任何多余的感情。’

 ‘你创作的时候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不熟练的时候才会这样?’

 ‘我总是这样。’

 ‘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而且蕾弥尔也说过,他很希望你在离开运输队之后能够继续画画,现在我给你提供了纸和笔,帮你圆梦不好吗?’

 ‘…………’

 ‘再练练,勤能补拙,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总之——’

 ‘给!我!改!!’

 结伴后的第50天,唳旅终于为贝拉画出了一张她满意的画像。

 ‘我早就说了你能做到啊。’

 ‘你要是能早点把“眼睛往左看的同时再往右看”说成“眼间距再宽一点”,再把“头发有葡萄糖一般温和与丰收的气质”做成“自然卷”,我们就不会在这里耽误这么长时间。’

 ‘有什么不好吗?我觉得你的情绪比之前丰富了很多,不像刚见你的时候那么死气沉沉。’

 ‘原来被气得活过来是这种感觉,受教了。’

 他放下笔,活动了一下自己发酸的手指。

 ‘别抱怨了,心态要打开一些,该走了!’

 贝拉潇洒地挥挥手,迈向了50天前就预定好的方向。唳旅沉默地跟着她的脚步。

 一旦踏上旅途,时间就变成了呼啸而过的风。他们成为了拾荒者的一份子,依靠着各自的本事寻找物资,打听消息,互相帮助着前行。

 旧日的痛楚已被妥善地安放在心底,变成彼此绝口不提的秘密,两人也就这样保持着无言,除了必要的话什么也不提。

 直到新一年的冬天,这份沉默才因为聊起书的内容有所缓解。虽然一个人热衷于漫画,一个人热衷于心灵鸡汤,描写出来各自的偏好也大有不同。但借着这个话题,两人开始了逐渐的交流。

 时间就这样匆匆流逝,当初被贝拉评价为“发育不良”的少年也一点点成长,拥有了青年的骨架,只是唯有一点从未改变——他仍会被旧梦所困,不断撕扯着脸上的伤口。

 为了防止感染恶化,贝拉找到了一副近视防风镜,勉强能代替原本碎掉的眼镜,看到唳旅下意识隔着风镜去触摸伤口的时候,女性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有没有见过那种防止动物抓自己伤口时给它们带的保护罩?’

 ‘你的心灵鸡汤上就没有什么关于“沟通的艺术”之类的教程吗?’

 虽然知道她是好意,但失去了这个确认清醒的手段,唳旅开始畏惧睡眠。他担心自己会再次沉入旧日的梦中,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

 怀揣着这样的焦虑,他时常会一个人坐到天亮,可这样缺乏睡眠的日子久了,他也会难以支撑白天的疲惫。

 在途中失去过一次意识后,贝拉又不得不开始督促他入睡。

 ‘没想到我这么年轻就要体验当母亲的感受,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吗?’

 ‘……你也可以不用管我。’

 ‘我可没有一个前运输队的队长那么擅长应对路上的各种麻烦,你要是死了我的生存难度要提高多少个百分点你知道吗?’

 即使不想再给她添什么麻烦,唳旅也依然无法正常入眠,想要不让她再担心,唳旅又学会了假装打呼噜。

 因为,只有在贝拉放心睡下之后,他才能平静地面对长夜。

 这样疲乏的旅途又持续了许久,他们路过了无数黄昏下的废墟,在孤寂的空巷中寻觅着人迹。

 ……当夏夜的萤火再次环绕了森林,那首早已被压在心底的旋律再次响起。他才终于学会如何借助那只机械萤火虫来确认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为这漫长的折磨找到了镇定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