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江洵说道。
“那请公子代我将这封信转交给我阿姐,她一定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了。”
季朗然的眼中满是对姐姐的牵挂,声音里也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哀伤。
“你阿姐叫什么名字?” 江洵追问道。
“季依然,她在三生殿。”
说着,季朗然便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封已然被揉得有些褶皱的信。
可就在递向江洵的瞬间,他突然顿住,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抹略带尴尬的笑意,又将信收了回来。
江洵以为他改变了主意,正欲开口询问。
却见季朗然只是轻轻抬起袖子,仔细地抚平信封上的褶皱,动作轻柔而专注。
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对姐姐的思念与愧疚,一同熨帖进这封信里,让它看起来更崭新、更完美一些。
“我阿姐很聪明,若是就这么把信交给她,她肯定会起疑的。”
季朗然一边仔细抚平褶皱,一边轻声解释道。
直到信封看起来不再那么破旧,季朗然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随后,他郑重其事地将信双手递给江洵,眼神里满是信任。
“可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江洵看着眼前人,语气里多了几分关切。
季朗然微微皱起眉头,认真思索了片刻。
“没有了,公子收我便是能带我离开此地,既然如此,那便没有了。”
“你不想报仇吗?”
江洵的目光紧紧盯着季朗然,试图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一丝复仇的火焰。
“公子真是说笑了,我没有仇,我只有恨。”
季朗然说着,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然与坚韧,温柔却又充满力量。
他太清楚谈家的实力了,那是一座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
而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
他的反抗,在谈家面前,无疑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报仇?
在他看来,那是拥有足够能力的强者才能做到的事情。
只可惜,他没有那样的实力。
在这世间,他唯一牵挂的,便是阿姐能好好活着。
他早已失去了太多,阿姐,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唯一亲人。
只要阿姐安好,他便别无所求。
倘若真的唯有恨一个人,才能让他内心稍感宽慰,那他最恨的,其实是自己。
那一天,他实在不该缠着阿娘,非要跟着去碧水轩。
他那时怎么就那么好奇呢?
怎么就那么想要跟过去?
又怎么如此不懂事呢?
在碧水轩正式开门迎客之前,谈家遍邀南华城一众有名的戏班子前去献艺,只为从中挑选出最出色的那一个。
这样做,既能为碧水轩的开张添彩,博个好彩头,也能让选中的戏班长期驻场,稳定客源。
他娘和阿姐所在的戏班子,名叫彩韵班。
彩韵班的唱功和技艺并不输人,却没能入选。
究其原因,是季朗然的母亲拒绝了谈东轩那不怀好意的 “特殊关照” 。
那一日,谈东轩本应在云启坊核对账目。
可当听闻向柏康说起碧水轩邀请了众多戏班子前去献艺,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好奇,想着去凑个热闹。
谈培风瞧见大哥到来,连忙起身,将主位相让。
谈东轩却摆了摆手,拒绝道:“这是你的地盘,你就安心坐在那儿。”
话音刚落,谈东轩不经意间目光扫向树荫之下,只见一位少年正坐在草地上。
那少年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双眼紧紧盯着台上表演的人,时不时还跟着哼唱几句,模样十分专注。
谈东轩凑近谈培风,轻声问道:“那位是?”
谈培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微微皱眉,喃喃道:“嘶...... 看着怪眼熟的。”
这时,身旁的小厮赶忙弯腰俯身,恭敬提醒道:“回少爷,那位是彩韵班班主杨惜微的儿子,季朗然。”
谈培风嘴角上扬,笑着对谈东轩说:“大哥若是喜欢,咱就把这戏班子留下。”
谈东轩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道:“我是喜欢他,又不是喜欢他老娘,留那戏班子有什么用?”
谈培风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大哥,只有他娘的戏班子在这儿,他才会三天两头地往这儿跑啊。”
谈东轩听了,没有当即接受这个提议,却也没有拒绝。
可当谈培风找到杨惜微,表明希望她日后演出都带上季朗然时,杨惜微毫不犹豫地出言拒绝。
“我儿子将来是要考取功名的,和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大人的要求,恕我难以接受。”
这些年,她走南闯北、历经世事,谈培风话里的弦外之音,她岂会看不穿?
更何况,她对谈东轩喜好男风一事,也有所耳闻。
她本就顾虑重重,今日不愿带小朗来此地,便是怕被谈东轩看上。
毕竟她这一双儿女,皆是随了她,生得漂亮着呢!
要不是依然后来说谈东轩每日都在云启坊,不会来碧水轩,她也断然不会答应小朗的请求。
如今可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若要拿自家儿子去换这昧心钱,她宁可不要。
半个月转瞬即逝,谈东轩与生意场上的朋友前往茶楼听曲,巧的是,又碰到了彩韵班的众人。
而台下,季朗然正捧着一本书,沉浸其中。
周围热闹嘈杂,少年却丝毫未被打扰,时不时翻动书页,看到某些段落时,脸上还会露出疑惑的神情。
谈东轩心中那快要熄灭的火苗,瞬间又被点燃,愈烧愈旺。
突然,季朗然抬起头,朝谈东轩这边看了过来。
谈东轩本以为少年会质问他为何一直盯着自己,可少年只是冲他微微一笑,随后又埋首于书里。
谈东轩心想,这辈子,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人或物,就没有得不到的。
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身旁的人何时离开的,他都浑然不觉。
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那专注又清冷的面庞。
他想,看他再对自己笑一次。
没有防备,没有疑惑,没有打量,就像方才那般,纯粹又清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