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然间才意识到一件事。
三娘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在意他的腿。
她好像很担心这双腿治不好。
王兰舟的心霎时软了下来,有些无奈地唤了她一声:“哭什么,瘸了腿的人是我诶,三娘。”
他支着胳膊,挑着那双和王婉珺有几分相似的凤眼看她,一张口仍然是那样混不吝的语气。
崔安宁想说自己没哭,可还没开口嗓音里便带了几分哽咽,她急忙背过身,擦干眼尾的泪。
王兰舟看得真切,她转身的那一刻分明有晶莹的泪珠落下,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像是东珠。
他在心里轻轻叹息了声,对黄太医说,看吧。
既然知道黄太医是三娘的心腹,就不必意外隐藏,若是看到结果,三娘兴许会彻底死了心吧?
这双腿已经没救了。
若说从前刚断的时候就治,兴许能够治好,可这么多年过去已经耽搁了最佳治腿的机会。
王兰舟比谁都清楚这双腿的情况有多不好,因为他没有为此付出过努力,府内不是没请过大夫,可他不肯用药,拒绝任何人过来看他。
他们都当他是因为断了腿无法接受才这样。
只有王兰舟自己清楚,这双腿是他自己断的,他不可能再让腿好起来,这是困住他的枷锁。
他深知自己从来做不到大度地将崔安宁让人,只是因为考虑到她的处境,怕她为难才这么行事,可他又深深担心自己后面会失去了本心。
十六七岁的王兰舟会怕她为难,选择放手,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王兰舟也能如此吗?
王兰舟并不相信未来的那个自己。
他怕自己若是有朝一日忍不住,忍不住嫉妒,对三娘来说,苦苦经营的名声就彻底没了。
于是他亲自断了自己这双腿,也是断了念想,他拥有一双瘸腿,就永远别想主动去见他。
很公平。
王兰舟平静地想。
黄太医能够一跃成太医令,医术自然不差,他对王兰舟说了声:“冒犯”,而后掀起绫罗软布一角,又预备掀他的衣袍,看腿的情况。
见要脱下裤子,饶是以王兰舟的性子也忍不住生出几分不自在,抬眼看崔安宁,“不出去?”
他说话行事一向和其他太原王氏子弟不同,可有一点却一样,都带着世家子弟的骄矜。
明明自己坐着木轮车,要被太医脱去裤子,可他却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样,还能够带着这样闲适散漫的笑容打趣她,好让她知难而退。
崔安宁太了解王兰舟。
这个人一贯自负,即便身处弱势也狂得不行。
别人狂在表面,他不一样,他狂在内里。
这一次,崔安宁没有像年少时一样,被他一句话羞得立刻跑远,而是咬紧了唇,轻轻瞪了他一眼,“迟早都要看,王兰舟,你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