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后悔下舟相迎!可刚才轿至楼船却就是不落,王九终不忍让几个女人难堪。现在好了,难堪的是自己!王九偏头恨眼金陵中……
"仰晋公早有安排。"徐小妹颤抖着捧出浸血的澄心堂纸,孔雀蓝墨迹在烈日下泛着诡异幽光:
徐弘基绝笔
这几个字令王九骤然一惊!再看那澄心堂纸上残留火药碎屑,字迹忽而遒劲忽而狂乱,确为徐弘基亲笔!他昨夜还龙精虎猛啊。
“九郎如晤:
仰观晋书,俯察汉碑,终悟世家不过冢中枯骨。今以二女托君,非为姻亲,实赎徐氏两百年罪愆。
长女凤梧性烈,幼时见佃户卖女葬父,竟自断缠足以明志。彼时老夫杖其三十,今烙痕犹在其股——此女若入君帐,江南宗法自溃。”
不肯缠足还有新解?王九有撕信的冲动!不过那句“江南宗法自溃”,一等公嫡女给人当妾,徐弘基这倒成了在帮他老子?王九又往下看…
“庶女小妹,实老夫与秦淮歌妓所生。三岁能诵《女诫》,七岁通《盐铁论》,及笄之年代老夫批阅田契。如此璞玉,竟因嫡庶之别,二十载藏于深闺!”
一年来,徐小妹确为长兴岛做了不少事……
“兑银千万,九出十三归之利,恰如洪武年剥皮楦草之刑。
然老夫甘饮此鸩,唯求一事:他日清丈田亩,莫焚徐氏宗祠——祠堂梁柱间,藏有永乐年间九省白粮账册,当助君肃清...”
白粮?那可比特供粮高级多了!但其中的盘剥与龌龊,却足以写本厚厚的书。他送这账册给我?
此处后,血渍已浸透最后几行,隐约可见:
“收君聘礼时,见《钱庄笑林广记》载"徐公食银"篇,忽忆泰昌元年吞金自尽的松江知府...…”
“看什么看!”徐凤悟毫无悲戚:“半真半假的东西,没我解说你能看懂?牵我进去再说。”
“老得走不动吗?”
王九正要冷冷转身,却被徐凤悟拖住一臂,“叱咤万里的将军!大丈夫还怕牵姑娘手?“
王九懒得搭理,却也没强行挣脱,心中一肚子怪异。
刚落坐,徐凤悟却在王九面前转圈,霓裳飘飞若隐若现,线条不输后世模特,脸庞精致而光泽,颈脖处晶莹赛雪!可惜王九无心观摩。
“我很老吗?告诉你,当年我可是江南第一美女,多少所谓才子我看不上!如今却便宜你…”
王九干脆闭目暗忖:徐弘基搞什么名堂?
徐凤梧适时转换,“一定提起宗法吧?”突然扯落绣鞋,露出天然美足:"那年我九岁!用剪子绞烂裹脚布时,怎不见他说什么宗法!"
王九瞥见杨宛在一旁记录《烈女新传》,标题赫然是《徐氏女断足明志,长兴侯焚契证道》。
摆摆手,王九直视徐凤悟:“公爷意欲何为?”
“还没看懂?”徐凤悟睁圆眼睛,“一、你借出的钱成了聘礼;二、你想他俩提供…其他绅商历年欠税罪证?可那些人都是世交、姻亲!他俩回去后一琢磨?下不得手;三、听说过东汉杨震之“四知辞金”,与本朝泉州林希元的“海寇赎城”么?”
顾媚在一旁咬牙切齿:“所以,徐弘基同孔贞恒就来来人死债消!“
徐凤悟拍手叫好:“将军看看,还得多读书!这顾眉山吧?不错!”忽抓起茶盏牛饮一口:“啥宗法啊,我哥最疼我!担心我这性子嫁不出去,怕人嫌我老,一直对外以我父亲自称,我倒成他最大的嫡女。”
清泪缓缓而下:“他享受了一辈子荣华富贵,一个多月以前,又把我大侄子派出京城,此刻估计在袭爵。如今,他最疼的妹妹与女儿,都双双嫁给当世英豪!此生无憾…”
“他说今晚他安卧而逝,徐家可避满门之祸。将军若成大事,则徐家有香火之情;将军终究敌不过这脂粉蚀骨之地?徐家也是江南英雄。”
“将军,莫怪他…身在其中!他…他…他也有太多不得已。就如将军…将军一路走来,冷暖自知啊…”
徐凤悟泣不成声,徐小妹抹泪接上:“就如小姑姑…自小所慕者……皆将军这类英雄,但爷爷守的祖宗家法,身为嫡女的她,却必嫁世勋正妻,最差亦是新科进士!一磋砣…就…就…”
“我父以前…也痛恨此点,等他袭爵后,却不得不遵从宗法!于是,于是今夜他…他走了…”
老小两个姑娘开始相互抱头、嚎啕大哭,滂沱如秦淮千年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