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远峰签下志愿书的时候,是真的觉得这具只会给自己带来痛苦的身体还能废物利用,给科学发展、给其他人类提供一些最后的科研价值,那他也不枉了这一生。
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放弃充满痛苦的一生,应该万事寂灭得到解脱,却偏偏灵魂仿佛被凝固在了身体之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体的晶核被取出,然后立刻放入了另外一具身体之内。
然后他毫无知觉的身体被当成废物一样的浸泡进入器皿内,推入了一间储藏室里,然后开始了暗无天日的囚困。
他不明白,说好了他的身体会被拿来进行科研的呢?为什么似乎只有那颗晶核有用?
他的角膜、他的器官、他的身体,难道不应该是宝贵的医学和科研材料吗?
为什么只是这样草率地犹如标本一样的存放?
从小的时候父母亲迷信,说有些亡灵执念没消,怨念不平,就会被困在死亡之处,徘徊着寻找替死鬼。
他难道变成了这样的怨鬼?
但是他有什么怨念?遗体不过是要腐烂的东西,对方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了,他这一生,自以为轰轰烈烈,其实无人在意。
似乎也没什么怨念,他麻木地想着,而在这沉寂的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困在无间的寂寞地狱里的漫长的时间里,他终于还是在长久的虚无中,渐渐地虚弱下去,意识幽微飘闪,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已消亡了。
这一天,尘封已久的门被推开了,他看到了故人,他第一眼并没有认出他来,只觉得有些眼熟。
对方穿着暗影麻囚服,扣着镣铐,脖子戴着项圈,这些熟悉的装备意味着,对方是一个高阶异能者重犯。
但和他同行的人叫他周耘,他终于记起来是谁。
他一生认识过太多的人。但这一位是自己的对门邻居,他们在一起末世刚降临的时候,短暂据守在三十楼。之后他回军中,接受了异能激发试验,投入了无尽的任务中。他经历的事情太多,见过的人也太多,经历过更多的生离死别,战友一一牺牲,谭将军去世,他在这世上早已无牵无挂。
但这位对门的邻居,和自己一起度过末世刚来时的冲击的人,他还是有着特别的好感的。
印象中他是个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医生,说话不多,为他诊治针灸很细心,做菜非常有一手,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
他怎么会犯罪?不可能,他看到自己杀了病毒感染的彗星,眼睛红了一整天,见到小孩变成的丧尸,会下不了手,是再心软不过的平民。
但此刻周耘满脸冷漠麻木枯槁,而听那个滔滔不绝劝说他的人说着什么恢复名誉,什么恢复工作,却字字诛心。
谋夺晶核?双系晶核?他居然是双系的五阶高级异能者吗?原来他居然这样厉害了?也对,当时他急着回中州,在三楚仓促将他留下,那时候大家都还没有意识到有异能的存在。
所以,自己那颗痛苦许久修炼养成的四阶火系晶核,也是满足了不知名的权贵?这才是劝说他捐献遗体的初衷?什么促进异能方面的医学教育与科研发展,支持异能时代医学研究以及和异能相关的疾病治疗,都是欺骗自己?
所以自己的牺牲毫无价值?
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轻飘飘的没有身体的自己生不起气,他只是麻木,冰冷,漠然。
但那末世前短暂的萍水相逢相守了一个月的邻居,在认出自己尸体的那一瞬间的惊怒,猝不及防地爆发,让他出乎意料之外。
那些冰冷字字如刀地质问,那含着泪的怒气勃勃的目光,他的爆发在非常短暂的时间,那能够困住五阶暗影麻囚服、项圈竟然被强行迸开。
他看着周耘召唤出千万株藤蔓和仙人掌,将整个实验室破坏,他看着昔日那个温文腼腆甚至带着学生气的医生冰冷地杀人,他看着无数护卫冲进来,然后被仙人掌绞杀。
他居然觉得痛快,他怀疑自己长时间在黑暗中作为鬼魂,他已经失去了人性,这似乎不对,但他感觉到痛快。
这世界上居然有人为了他而杀人。
他扭曲地想着,然后看到那些仙人掌将他整个器皿给包裹住,玻璃被活生生地拧裂,他的尸体被温柔珍重地包裹着,他最后看到周耘含着泪看着他,伸手轻轻擦了擦他的脸,仿佛怕弄疼他一样。然后无数的仙人掌包裹着他沉入了深深的泥土之内。
他感觉到了解脱,他终于入土为安,但他有一点点担心,因为他看到周耘那一瞬间脆弱决绝的崩溃的目光,他应该也不想活了。
虽然他自己最后如同懦夫一样放弃了生命,但他还是很希望那个为了他哭泣,为了他愤怒,为了他杀人的好邻居,好好活下去。
他被沉入泥土中,感觉整个灵魂终于得到了放松,当被死和永眠的黑渊吸入之时,他心里还想着:真想和周耘说一句,好好活着。
别学自己,做了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