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张大顺念罢册子,垂手侍立一旁。殿内金丝楠木梁上垂下几缕沉香,氤氲缭绕。张雄跪在青玉砖上,虽是司礼监掌印兼着皇店差事,此刻额角亦渗出细密汗珠儿。
朱厚照斜倚在榻上,跷着足,听得税钞数目逐年见长,眼角便漾出三分笑意。忽想起什么似的,用脚尖轻点着榻沿问道:\"崇文、朝阳、东直这三门,日常支应可还周转得开?\"
张雄忙堆起笑脸回禀:\"主子圣明烛照,自打让牙行竞标收税,那些商贾倒像得了雨露的枯苗儿,缴起税来争先恐后的。奴婢按着太祖爷三十取一的旧例,又添些新巧章程——\"说到此处,他偷觑天子神色,见无愠色,方续道:\"光禄寺与内帑两处俱丰盈,裁汰的冗员空耗银钱,倒省下好些开销。\"
朱厚照笑道:“你有功了。起来吧。”
张雄笑道:“奴婢也是听从万岁爷吩咐,哪里有什么功劳?”
朱厚照却道:“如此张永、谷大用才能带兵稳妥,不至于有乱子,有了钱,你没见兵部的声音都小了许多?就是张忠提督团营也是有了底气。这不是功劳?”
张雄笑道:“没有万岁爷明见万里,哪里有奴婢的功劳。”
皇帝抚掌而笑:\"是你的巧宗儿。\"顺手抄起案头鸡血石镇纸把玩,那赤纹如晚霞浸染,映得指尖都泛着红光,\"这物件值多少?\"
\"约莫三百来两雪花银。\"张雄话音未落,忽见那镇纸递到眼前,唬得连连叩首:\"折煞奴婢了!这御用之物好比金銮殿上的蟠龙柱,奴婢这草芥身子怎承得起?\"
张大顺瞧着,暗忖这主子惯会使这欲予还收的手段。果不其然,朱厚照转腕将镇纸放回原处,漫声道:\"倒是朕欠思量了。\"张雄腹诽着\"好歹赏个让我重新入值的恩典啊\"面上却愈发恭顺。
朱厚照指尖轻叩紫檀案几,金丝楠木殿梁投下的阴影恰好笼住他半张脸。殿外忽然传来细碎脚步声。
正说着,帘子被掀开。鸢儿捧着鎏金托盘进来,见张雄跪着,忙要退避。朱厚照眼风一扫:\"来都来了,躲什么?\"那声气儿似嗔似喜,倒教鸢儿进退不得。
朱厚照便对张雄道:“你先回去吧。后面我再叫你。”
张雄便赶忙起身告退。
待张雄退下,朱厚照方懒懒问道:\"什么事?\"
鸢儿笑道:“没事。”
朱厚照笑道:“我可不信,是荣哥儿吗?”
鸢儿道:“还是让您猜出来了”
鸢儿抿嘴一笑:\"什么都瞒不过爷。\"话音未落,忽见案上镇纸红芒微闪,倒像是应了这话里的玄机。
朱厚照捻着腰间玉佩穗子,忽地嗤笑一声:\"晨起荣哥儿来问安,我就瞧着这孩子眼波里汪着两潭心事,偏生问十句应不了一句。倒与你个丫头片子掏心窝子,真是檐前雨不浇自根苗了。\"
鸢儿抿嘴儿一笑,指尖绕着杏黄汗巾子:\"原算不得甚么要紧事体,偏荣哥儿当作塌天似的。我来前听他的伴当说——\"说着往窗外觑了一眼,见垂柳梢头两只画眉正斗嘴儿,方压低声道:\"原是嫌这宫墙太高,拘得人透不过气,巴巴儿想往西苑松快两日。\"
\"就为这个?\"朱厚照怔了怔,手中茶盏磕在紫檀几上\"当啷\"一响,\"我当是捅破了乾清宫的琉璃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