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层地狱之下,是更加可怕的熔岩炼狱,被沸腾的岩浆铺满,到处是地火灵力的泉眼,频繁喷出凶猛的火舌。
岩浆正中,一块黝黑的岩石浮台是为数不多的陆地,一张赤色的结界将浮台包裹起来,抵挡着那些翻滚的岩浆和火焰,时不时还有从天上不知哪里掉下来的火球砸在上面,撞击出沉闷响声。
结界之内,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衫男子盘腿而坐,面前插着一柄赤红长剑,守着对面侧卧沉睡的蓝裙女子。
轰隆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火球撞在结界上撞个粉碎,杜瑶光顿时惊醒。
昏迷之前各种充斥着烈焰的可怕情形,冲击着她的意识,她一个翻腾起身,随手抓起身旁的青玉缚,摆出战斗姿态,对着面前那柄裂炎涌后打坐的男子。
男子微闭着眼,身上环绕着冰凉灵力,凝聚于他心口处,她虽然看不见面具下辛苦的表情,但是他的气息很微弱,受了重伤,他运功的手都在颤抖。
青玉缚利刃锋鸣,先对准了那柄裂炎涌。
“别动。”
姜焱凌听到她醒来第一刻,先警告道:“这柄剑制造的结界能保护你我不受地火灵力焚烧,切莫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他感受到一股寒风吹向他,一睁眼,看见青玉缚的剑尖指着他,离他脸庞只有几尺的距离。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杜瑶光嫉恶如仇的冰冷眼神。
“姜教主,火灵晶已毁,你三族称王的计划泡汤了。”
她以十分的决绝,不去想象面具下那张脸,告诉自己她用剑指着的,是天下所有妖邪的王。
姜焱凌轻轻望着她,没有任何怨念与愤怒,定定看着这张美丽的脸,许久,缓缓道:“做得好。”
杜瑶光蛾眉竖立,怒视着他。
“我本就计划毁了最后一颗灵晶,却没想到两颗火灵晶的吸引力竟能让我心神失控——若非你刺我那一剑顺便毁了火灵晶,我还真醒不过来。”
杜瑶光目光一惊,但很快打消了相信他的念头,斥道:“你撒谎!你解封大计只差一步圆满,谁信你故意要毁火灵晶!”
面具下轻轻笑了一声,道:“师父你武学天赋卓绝,连我都自叹不如,但若论起心眼,你还真不如我。”
她用剑指着他,毫不动摇,他默默望着她执剑的素手,道:“不周山下封印乃三层阵法环环相扣,海族皇室之血为引,利用凝寒淬破除结界的力量,还有五灵晶石提供巨量灵力——”
“三层条件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如今虽然看上去五枚灵晶独缺一枚,但阵法已然出现缺口,会从上层调动大量灵力作为补充,若是现在有人想在缺失火灵晶的前提下解开封印——”
“那柄插在阵中的凝寒淬,谁碰,谁死。”
杜瑶光目光凝滞,难道他此刻困于地狱最深处也是他算计好的?外界妖族群龙无首,谁会蠢到背着他解开封印?或者说,谁是最着急想解开封印的那个人。
姜焱凌微微笑着看着她思索的样子,李长空把他和穹兵不合的消息告诉她了,他此刻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便继续道:
“五枚灵晶只是蚩尤血脉的替代之物,在五灵晶不全的情况下,唯有最纯粹的蚩尤血脉才能操控凝寒淬,即便如此,仍然会被抽走大量灵力。”
“这个阵法是为神族准备的,自然只有神族灵力能够填补,可惜,玄冥和蚩芒,我虽不知哪一个才是另一个九黎族血脉,但他们修为微末,穹兵神力无边,却没有血脉之力——”
“他们想要解开封印,唯一的办法,就是触碰那把剑,然后精尽人亡。”
“姜教主是否太轻视自己在妖魔中的地位了?”
杜瑶光冷哼一声,道:“你乃天命七杀,妖魔的至高领袖,就算有人与你不合,却为何宁可铤而走险,也不来寻他们的领袖呢?”
姜焱凌嗤笑一声,紧接着是一阵长笑,他仰面笑够了,道:“因为他们走投无路,大权被夺,凶兽被杀,连重铸赢勾肉身的血凝珠,都被我喂给妖族当养分,呵——”
杜瑶光虽早已料到血色贪狼的消息是他故意卖给自己的,但此刻看他为自己的阴招沾沾自喜,心里有气,目光更冷。
“他们处心积虑布置的所有东西都成了枯木朽株,连一直寄予厚望掀起战乱的七杀,都临阵反叛,除了背水一战他们没有选择,即便玄冥有耐心再谋划几时,穹兵也不会有那个耐心的。”
唰!青玉缚的剑尖逼近几分,差一点就刺入他的咽喉,姜焱凌得意与自己计谋的笑容一下便僵了,杜瑶光瞪着他,道:
“你们妖魔一道争权夺利,我不感兴趣,不过,瑶光有其他问题请教姜教主。”
姜焱凌面具下露出的眼睛有些凄凉,原来在她眼中,他和穹兵等人一样,是为祸苍生的魔物,从来没有变过。
她真是理智得让他佩服。
“我让你徒弟转告你的话,她没告诉你吗?”杜瑶光用剑尖挑着他下巴,问道。
“自然告诉我了。”
姜焱凌道,运功气息又有些紊乱,他不敢停下治愈自己心脉,但此时杜瑶光若杀他,他毫无反抗之力。
最有机会杀死他的人,居然是她。
“既如此,你依然来到归墟,已是悖弃我的信任,本该将你就地斩杀!但,看在师父为你说话的份上,我再信你一次。”
“玄慈长老?”姜焱凌诧异,他从未以魔王的身份接触过玄慈,难道她……
“不错,她说你坐镇千刃峰多年,是为了驾驭蠢蠢欲动的妖魔,师父的话,我愿意相信几分,但你同样要给我信任的理由。”
姜焱凌缓缓伸出左手,示意她把脉,同时道:“你一看便知。”
杜瑶光警惕地缓缓伸出手,放在他脉搏处,一息之后她睁大眼睛,他脉搏之乱难以形容,心脉更是伤痕累累,这不止是自己那一剑能造成的,这得是成年累月的伤口,并且从未愈合过。
五年前,她已经把他的心脉治好了,本以为他就算不爱惜身体令旧伤复发,也不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她有些不信,开启天眼看着姜焱凌胸口,他的心脉伤她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背脊发凉——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这么可怕的伤口,他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姜焱凌看出她眼中惊诧和疑虑,道:“七杀星与我命格相关联,只要我心脉隐患不除,命格一直保持凶险,七杀便能长明。既能欺瞒天命,也能驾驭群妖。”
“你疯了吗?!”杜瑶光下意识便训斥道,听他如此糟蹋她亲手治好的心脉,一时激动不已。
她冷静了一下,略微思索,最后看着他这张他戴了五年的丑恶面具,问道:
“长空说你主和反战,师父也认为你以身入局,可你煽动鼓舞群妖的野心也是事实,拜你所赐,人妖两族剑拔弩张之势更甚往昔。”
“双方操戈为战,流血冲突一触即发,西域一战虽只持续数日,但民心惶惶,人人自危不知多少年月才会消止,恐惧在人心蔓延,你自伤心脉,驾驭妖魔,就想要这样的结果吗?”
姜焱凌苦涩一笑,道:
“我作为姜流终日伴你身旁时,难道他们就摒欲弃念了吗?我喂饱了野兽,能换来片刻安宁,喂不饱他们,他们就会自己去猎杀,甚至难保我也成为他们下一顿美餐。”
“灵山热海前,九尾狐知我身份后却将我视作叛徒,宁可粉身碎骨,也要对抗保护你杜瑶光的伪神。”
“仙门论剑,五派精英中毒,连最谨小慎微的毒蝎都质疑我的立场,不愿交出解药。”
“南疆一行,我苦口劝说姳奚勿做了他人嫁衣,反被她冰封在山洞几天几夜——”
杜瑶光双眸颤动,看着那张面具下清澈的黑眸,他此刻伤势只要稍微停止运功就会气血倒流,他的生死全在她一念之间,她若想让他死,即便他没有半句虚言,也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