珐琅彩 作品

【伍-08】我决定抱你大腿

裴烁走出大厅的时候,心脏才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手指微微发颤,颈后发烫。

 

是恐惧,也是亢奋。

 

迎面跑来一位侍应生,纪年被他牵着的手适时轻轻抽走,像一尾捉不住的鱼。

 

“裴先生,外面现在很大雨,”他递过来一把长长的黑伞,关切地问:“需要给你们叫车吗?”

 

裴烁认出,是那位眼角有黑痣的年轻男孩。之前,他和其他人一样称呼他为“裴少爷”。

 

“不用了,我来时打的那辆出租车一直等在门外。”纪年先开口,对他感恩一笑,方才她被别的侍应生拦住不让进,是他坚持她有电子邀请函才放进去的:“刚谢谢你啊。”

 

“不客气,”年轻人有一点羞涩,抬了抬眼,“我也是……囍帖街的。”

 

诶?

 

裴烁和纪年对视了一眼,又看过去。

 

“我妈妈是,街道办的黄主任……我在这里实习……”

 

原来,是黄姨的儿子。

 

钟家新开的会所,实习生,桌面的国外推荐信。

 

纪年明白了。

 

“替我问候黄姨,以后我们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她帮忙,”她略颔首,挎着背包朝外走。

 

他俩坐上门外等候的出租车,裴烁的指尖仍忍不住微微发抖,掌心滚烫。

 

“你今天这样冲进来,不怕吗?”他的语气压着一股后怕和愠怒,忍不住扯开领口的扣子,“居然还让林亚瑞找人在门外做了一场大龙凤……”

 

那群戴着墨镜口罩的壮汉,他一眼就认出首当其冲且头最大那人了。

 

以往在学校的presentation也好出来社会的路演也罢,无一不是和队友事前演练过,知道怎么打配合,什么时候播deo,如何应对考官质疑。今天的solo莫名其妙变成了二人转,她要说什么他应该接什么完全靠那0.01秒的本能,末了居然还加了一场场外互动,招招杀得他措手不及。

 

她也未免太沙胆了,现场可没一个吃素的。他怎么说也有人保,她可好,说了这么多打人脸的话,万一钟明丰发火了,把她扔南江去喂鱼都有可能。

 

那可是钟明丰,这些年来温柔多情的面具背后有多不择手段,才能坐上这南城首富宝座。

 

“一开始没顾忌么多,现在想想,是有点怕。”纪年老实地承认,但也嘴硬,“做都做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带着我离开了?”

 

“不然呢,大闹天宫之后,留你在那被压五指山吗?”纪年眼尾扫了他一眼。

 

裴烁在她带钩的眼神下,脑海里不受控的过了千百个问题和念头。

 

纪年刚才的汇报看起来是即兴的,那她是怎么知道他今天要找钟明丰摊牌的?又是谁,在给她通风报信?

 

她今天的举动不仅得罪了钟明辉,也明摆着得罪了钟俊豪。所以,他俩彻底闹掰了?

 

还有。

 

她说“我们回家”,所以,他在她心目中不是同学、邻居、债主,也不是“过河拆桥”的那个“桥”,而是……家人吗?

 

家人。

 

这个词放在自己头上,一时真不知是甜还是酸。

 

“好堵,”纪年似乎不知道他内心翻过的那一层层浪,皱眉盯着手机里通红的路况和不断上跳的车价,又缓缓抬头看着他。

 

盯着他干嘛,又不是他招来的台风。

 

退一万步说,又不是他叫她来的。

 

裴烁只觉得自己的后颈更烫了,身上一阵燥热,忍不住又解了一颗衬衣纽扣。

 

两人一路无言,任凭车窗外雨雾迷蒙,像一艘船似的浮浮沉沉。

 

昨日不知今日事,今日又怎知明日该当如何。唯有当下,偷得一刻安宁。

 

“哦哟终于到了,呐只能到这里了,里面进不去了。”漫长的一路终到站,司机长呼一口气转过头来,“线上给还是扫码给?”

 

纪年缓缓地转头,又盯着裴烁,眼尾一瞟那收款码。

 

他终于心照了,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滴,两百九十九元。

 

嘁。什么同学、邻居、债主,什么家人,他现在连“桥”都不是。

 

“我就是个冤大头吧。”他轻声戏谑道。

 

“怎么是冤大头呢,你是贵人呢。”纪年眨眨眼睛,因疲惫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却透出轻快:“贵人出门招风雨。”

 

他说不过她,嘴角却压不住,推开车门撑起伞:“走啦,啰嗦。”

 

他转过身,而她恰好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在她推开门的瞬间,他在她模糊的轮廓中只顾盯着那飞向自己的黑影。

 

在她与他肩并肩时,他们一起应对风暴,只顾坚定地看向前方。

 

在她伸手拉住他时,在他反手牵住她时,他们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确认过,只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

 

而此刻,滂沱的雨水从裴烁身后浇下,他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撑着伞微微躬下身去,染了潮气的桃花眼定定地看向她,伸出手去。

 

纪年觉得自己的身体忽冷忽热,像是有羽毛在胸腔飞舞,缓缓落到小腹,又酥又麻。

 

她的目光向下游移,莫名走神:咦,他为什么湿身解开领口两颗扣子。

 

“喂?”他蹙了蹙眉,催促道。

 

纪年回过神,伸手握住他手腕上的腕表,借力从车内一跃跳进他的伞下,溅起的雨水沾湿了他的裤腿。

 

“谢谢裴贵人。”

 

什么鬼称呼。

 

裴烁嫌弃地打了个颤,手上却仍偷偷使了使劲,让惯性不知不觉地将她带到自己胸前。

 

伞倾过去,罩住她全身。

 

雨水如同断线珍珠,在黑色大伞的边缘形成一道珍珠幕帘,却并不能真正地将他们与这世界的风暴隔绝。

 

两人在榕树遮头的巷口拐入,在横风横雨里肩并着肩,快步前行。

 

-

 

“哈啾!”

 

这是叶咏欣上车后打的第三个喷嚏了。

 

钟俊豪黑着脸一手扶方向盘,一手将整包纸巾递过去:“谁让你追出来的。”

 

会所内的家宴自是办不下去了,裴烁前脚刚走,紧跟着钟俊豪就甩脸而去。

 

“你现在心绪不宁,我怕你一个不小心开车冲进了南江。”她鼻头通红,却仍牙尖嘴利地回击。

 

“我心绪不宁?!好笑。”他眼神阴沉,直直地看向前面拥堵的车龙,寸步难移。又想起方才双剑合璧的二人,咬了咬牙:“你别看他俩在那上蹿下跳义正言辞,什么‘旧改是为了居民更好地安居乐业’,什么‘传承历史根脉’,什么‘居民才是这里的主人’……狗屁!”

 

“你不相信这些。”

“信它一成,我就把头砍下来给你当凳子!”钟俊豪少有地动了气,抓着方向盘的手背露出青筋,“你当还是在学校里做case study吗?房产商不为盈利,为了喝西北风吗?整个项目组都去尊重居民意愿、去关怀历史人文,不谈生意、不管招商、不论投资回报率……将来项目血本无归,谁给他们发工资交社保?谁保障他们不被降薪不被裁员?到那时,又有谁来给集团填这个窟窿?”

 

叶咏欣不作声,纸巾在她掌心里攒成一团。

 

“我跟你讲,愚蠢的理想主义者都是只看到自己眼里的理想,而忽略另一群人的理想。”车子动了半米又停下来,他不耐烦地一拍方向盘,“shit!”

 

“那么……你在气愤什么啊?”

 

钟俊豪一怔。

 

是啊,他在气愤什么。

 

气自己的盟友一声不吭就跟别人联手?气裴烁在家宴上大出风头?气自己又一次地令钟明丰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