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瑶在历史上的名声相当不堪,《韩非子》中评价他:“祸莫大于不知足。”
后来司马光批评他是“国之乱臣,家之贼子,才有余而德不足”。可是这样一个人,却能拥有豫让这样的知己以死相报,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在自己死了很久之后,还能让活着的人中有人能够记得他。
又有人能够做到,在自己死后,仍旧有人愿意为自己去死。
世界上能人很多,只是能人之中只有极少部分人能够做到让自己在活着的时候,有人为自己卖命。
但是在这极少数人之中,能够在自己死后,仍然有一个为了自己卖命的人,恐怕只有这位毁誉参半的智瑶了。
荆轲认为,秦二世就是他的智瑶,而他则是秦二世的豫让。
秦二世自然是觉得荆轲荒谬,再次拒绝了。
但是这次荆轲却急红了眼睛。
是的,荆轲不正常。
他的思维不正常,和绝大多数人贪生怕死的人相比,他简直像个变态。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类群体,他们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只是憎恶自己的生命。
这就叫憎命。
绝大多数人,憎命的时候,都是自己惩罚自己。比如自己打自己耳光,自己虐待自己,自己厌恶自己。
但是很少有人想要自己杀了自己。
荆轲就是这样的人。
不说荆轲在两千年后是个传奇,在那草菅人命、人与人之间毫无信任可言的春秋战国时代,他也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敢于在那样黑不见底的世界里用自己的生命化为火光,只为燃烧那短短的一瞬。
就像是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有一个人发出了火柴一样的光芒。
微弱、狭小,转瞬而逝,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然而,就是那短暂的一瞬间,却让所有处在黑暗之中的人见到了那一束光。
当见到了光,人的心就变了。
某种意义上,也许荆轲真的挽救了天下呢
他履行了自己的诺言,答应了要帮助燕太子丹刺杀秦始皇,他就真的去做了,不管千难万阻。很明显,所有人都知道燕国实力弱小,燕太子丹根本就是挺而走险所以才选择刺杀。而刺杀这种事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难道说,荆轲会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吗
可是他还是去做了,还做了周密的计划,竟然成功地见到了秦始皇。
荆轲有勇有谋,怎么会意识不到这一点。
但是他还是去做了。
荆轲恪守了自己的职责。身为燕太子丹所豢养的门客,死士,荆轲完成了自己的主人、贵人交给自己的使命。
在那草菅人命的时代,荆轲用自己的剑,去告诉天下人,有些人虽然死了,但是信义还在。
荆轲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总是让人感动的眼泪和鼻涕都要一股脑流出来的人。
秦始皇在拯救天下,他用的方式是让所有人都能活命。
而荆轲,他也在拯救天下。
他靠自己的信义解救了天下人的信仰。
荆轲死了,但是永远活着,他成全了自己,给那些所谓的自以为是普通人的凡人、小人,做了一个最好的榜样。
嬴政死了,但是也永远活着。身为一个贵族,一个帝王,他穷尽一生,做了超越了这个时代的事情。
只有燕丹是个小丑。
扶苏在认识这三个人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些。
他舍不得荆轲,舍不得让这样好的人去死。
他也舍不得这样的人遇到其他人。扶苏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扶苏自己却不愿意让荆轲受伤害,他愿意把自己仅剩的那点好,留给对的人。
荆轲就是那个绝对对的人。
灌夫是,林信是,皇后是,今淑是……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或者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人是以德报怨、以怨报德;另一种人是以德报德,以直抱直的人。
前者是大多数人,痴迷;后者是极少数人,清醒。
秦二世是如此了解荆轲为人的难得,那自然是尽力去保护他,善待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舍得送他去死呢。
若说真爱的话,哪怕是一把剑在手里,因为舍不得这宝贝,所以一直都是存放在盒子里,生怕鲜血把它玷污了。
面对他那荒诞不经过大脑思考的话语,秦二世仍旧是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仿佛是自己的幼子犯下了过错一样。
扶苏表现得非常慈祥,根本不把问题当做问题。
这让荆轲感到更加难受。
秦二世对他太好了,但是又不让他做什么,这就让秦二世感到非常难受。
秦二世越是这样,荆轲就越是想要为他做点什么。
而荆轲越是要为做点什么,付出他的生命,秦二世越是舍不得他去送死,越是舍不地让他去出任务。
可是谁还记得,曾几何时,荆轲下定决心来到秦国,为的是刺杀扶苏呢。
两人这样你推我让,让灌夫都看不下去了。
“你们这是弄啥呢”
“弄啥呢”灌夫操着一口浓重的秦人口音。
“看的我都头皮发麻了。陛下,您不能老是这样,荆轲想干就让他干吧。上次干的不是挺好的吗”
“陛下您就是这点不好。”
“明明说了是这样,但是做起来又是另一样。之前您不是亲口说过,为成就大事,有时候要不择手段嘛。”
“之前刺杀那个的时候,陛下您就同意;如今要刺杀这个,陛下您就不同意了。”
灌夫大嚷着,“陛下,您现在越来越像是先太后了。”
“像太后”扶苏的目光刺过来。
扶苏最烦有人说他像女人了。
灌夫的嘴巴上像是被火钳烫过一样,立时就闭上了。
荆轲却认真地说着,“我荆轲一贯不喜欢言行不一的人。可是呢,我这个人却就喜欢陛下不守信用。我就喜欢陛下说到但是做不到。”
荆轲说着,秦二世的脸顿时烧起来。
他只是望着荆轲平静地说,“这是国家大事。刺杀是不行的,有辱国家威严。以后会有让你施展的地方的。”
荆轲听了,顿时心里一阵刺挠。
他呆呆地望着皇帝。
有时候是他狭隘了,是啊,他是皇帝,光明正大的皇帝,怎么会屑于使用这种手段呢。
是他想错了。
荆轲望着扶苏,他觉得扶苏身上有一种神奇的东西,他说不明白那是什么,但是那种东西仿佛在发光。
有时候时间磨平一切,生活琐事啃噬心灵,但是呢,这些光有时候会黯淡,但是它始终存在。
“陛下,那请让我去寻找那个和陛下作对的反贼吧。”
“江湖上的事情,我最懂。”
“陛下,让我去吧。”
秦二世摆手,其实他大概知道来人是谁。就算那人不是组织者,但也一定知道这件事,甚至是参与者。
“不。你不是他的对手。”
荆轲搞不明白,“陛下,让我试试看。这人未免太嚣张了。”
扶苏微笑,“如果他嚣张的话,那他就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抱负朕了。他只是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用这种方式回敬朕。”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本就不存在什么道德……等到有一天,一旦叛逆份子成为得利者,让他们站在朕的这一边,情况就会大为不同。”
“只要管用就行,法子根本不分高低优劣,只是最后的结果分好坏中差。刺杀诸王,这是一个办法,但是导致的结果只会是最差的。”
荆轲听了这般分析,只是缓缓退下。
——
咸阳城里不是风雨如晦,就是暗潮涌动,各股力量都在外围窥伺着,他们觊觎秦二世的宝座,觊觎秦二世至高无上的权力。
群狼环伺,围绕在秦二世身边,大家都等着一场大乱的发生。
李由被秘密地从三川郡遣返,由季布的亲信亲自护卫派送,一路上严防死守,愣是没让李由和外面一只鸟打过招呼。
而另一面,季布,新任三川郡郡守,他抵达三川郡后,立刻对事发地点展开了调查。
他发现事发地点潜伏的人一共有三路,分别从,北面,西面,西南三面埋伏偷袭。
这三面地带草木郁郁青青,树木茂盛,简直是得天独厚的屏障。
季布在附近仔细勘察,勘察了数天后,他终于发现,在这些山坡附近地带,有着炊火的痕迹,还留有一些食物残渣,甚至有着刻印符号。
符号年代久远。
季布轻轻抚摸着这些痕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数。
“这次的行动,是早有谋划。也就是说,他们早就知道了梁国交纳的贡赋会途径此地,他们所要做的仅仅是守株待兔而已。”
“也就是说,这场打劫谋划了起码有足足两年时间之久,他们只是一直在等一个契机。”
“可见对方是一个体系完备的组织,无论是情报,还是组织,都是一流的。看得出来,他们的头目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
“能在这里潜伏两年之久,说明他是个深谋远虑的人,这种人,要么不做,要么一做必成。”
“他能策划抢劫案,最后还能全身而退。可见他还有着更大的计划。”
“实在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啊。”
季布勘察完后,部下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的,“郡守,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啊”
“照郡守的意思,此人工于心计不说,而且非常擅长潜伏。那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我们就是防不胜防。这抓不到人,怎么给陛下交差啊。”
季布却笑,“谁说抓不到人了。你们也不想想看,这个人如此了解三川郡一带的地形,难道他是靠他人口述吗”
“一定不是。所以此人其实是常年在韩赵交界地带活动。甚至于,他这些年一直潜伏在此,就住在这个地方。”
“没准儿,这附近的人还都认识他。”
季布微微一笑,大家伙顿时恍然大悟。
“这么说来,此人恐怕是韩赵亡国贵族,这么说来,不就清晰明了了吗”
“是啊,只有老贵族才能够有机会、有实力在这些领域活动。”
“这下范围已经被缩小了。”
季布却又说,“此人不仅仅和燕赵旧贵族有活动,甚至于和晋国也有关联。”
“什么他还和晋国有关系。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这件事和晋国有什么关系啊”
季布皱眉,“难道你们忘记了,皇帝陛下曾经说过的几句话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如果梁国率先表现得不服帝国,那么帝国一定会首先攻打梁国,而所有人也只会把目光集中在梁国身上。”
“这么一来,晋国就可以大有作为了。”
众人恍然大悟。
但是也有人感到困惑,“可是您是怎么判断,这伙人和晋国有联系,却不是什么齐国、卫国推动的呢。”
季布笑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块金饼。
众人望着这金饼上刻印的字,顿时明白了全部。
原来这金饼上,刻印的乃是昌平君三字。
金饼那是一个十多年前的通用货币,当时楚国贵族在秦国蒸蒸日上。
没有人不晓得昌平君的大名,华阳太后的地位,而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在货币上刻印自己的名字。
而熊启昌平君就是少数一个。
若说上面刻着一个晋国的晋字,大家都不愿意去相信这些事,但是呢,一旦刻上昌平君几个字,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因为金饼是二十年前的货币,现如今虽有晋国,但是晋王可没有铸造货币的权力,这样一来,只有把范围锁定在昔日的昌平君身上了。
就这样,这次的抢劫案破案了。
——
颍川郡,新郑。
当所有人都在议论秦始皇、三川郡、梁国、推恩令的时候,曾经的一批叛徒们,如今却偷偷地回到了颍川郡,他们在新郑城内隐秘的行动。
“子房啊子房,你是真的神人啊!”
“只用了这么一招,竟然催动天下诸侯都要求秦二世废除推恩令,让那秦二世现在是进退两难。”
“他的权威在被挑衅。帝国内部马上就要进行一场权力的厮杀和斗争了。”
“而这一切,都是子房你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