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颜宁那声音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裹挟着蚀骨的恨意,犹如一把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刺向齐砚。
闻言,他缓缓垂下眼眸,那长睫止不住地抖动,像濒死的蝴蝶,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怕一旦对上她的目光,看到那眼底翻涌的恨意,自己连支撑着熬过今晚的最后一丝力气都会被抽干。
他爱的人,死的死恨的恨,他在乎的两个人,如今满心满眼只有对他的恨,甚至恨不得他即刻就死!
阿玉死后,他也心死,若不是还有定国公阻拦着颂儿的前路,他早就回家了……
也不知道,兄长会不会怪自己那天没藏好匕首,不知道,父亲母亲,会不会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阿玉。
阿玉她肯定在恨哥哥吧?肯定觉得,哥哥很没用,对吗?
只见齐砚缓缓起身,脚步踉跄,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重的镣铐。
他抬手,指尖颤抖得厉害,仿佛被寒风吹透了骨髓,好不容易才触碰到蜡烛,他将蜡烛轻轻吹灭。
黑暗瞬间汹涌而来,将两人彻底吞没,好似要把他们之间的恩怨也一并埋葬。
这一次,他没有再像往昔无数个夜晚那般,与颜宁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走到桌边缓缓坐下,目光温柔地锁住床上颜宁的身影,好似要用目光将她烙印在自己最后的生命里。
夜,静谧得可怕,每一刻都被无限拉长,却又好似长了翅膀,飞逝而去。
齐砚在黑暗中凝视着颜宁,每一眼都无比珍贵,却又如此煎熬,他贪婪地看着,想要把她的样子深深地刻在心底,可又害怕记住她此刻满是恨意的模样。
她的眼睛很美,像一弯新月,近在咫尺,却又好似隔着千山万水,让他永远也触碰不到。
她要是,能多笑笑就好了……可惜,她不笑,也是因为我……
——
等颜宁再次醒来,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却驱不散满室的寒意。
齐砚早已起身,他换上了那件自己最喜欢的衣服,仔仔细细地整理着,每一个褶皱都被他抚平,每一处衣角都被他摆弄整齐,连头发都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的动作缓慢地戴上那副已经陪伴自己十一年的面具,静静地站在屋外。
清晨的风轻轻拂过,却吹不散他周身的哀伤。丫鬟们陆续出来,看到他后纷纷欠身行礼,他微微点头示意,可那动作里没有一丝生气。
随后,他迈着又沉重的步伐走进屋内,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心上。
颜宁一如既往地坐在妆台前,眼神空洞,呆呆地盯着铜镜,仿佛失了魂。
他走进来后,静静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走到颜宁身旁坐下。
他又看了颜宁许久许久,久到她的眉眼间染上了一丝不悦,久到她缓缓转过头,将那满含嫌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齐……”颜宁刚开口,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便被齐砚递来的匕首打断。
那把匕首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寒意直逼人心。
“宁宁,你爱过我吗?如果有下辈子,你可不可以,别再恨我?”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的心酸与苦涩,嘴角咧起,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对命运的无奈和对她的眷恋。
颜宁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递来的匕首,瞬间明白了一切。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抓住匕首将刀刃瞬间架在了齐砚的脖子上。
她的眼神冰冷刺骨,恨意丝毫未减,冷冷地说:“齐砚,这条命,是你该偿还给穆清的!”那话语里的决绝,让齐砚的心彻底碎成了粉末。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颜宁用力在他脖子上划下这一刀。
鲜血瞬间涌出,溅落在地上,绽放出一朵朵刺目的血花,也溅到了颜宁的脸上,那温热的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我和你,没有下辈子!所以,我不恨你!”颜宁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可齐砚却仿佛听到了自己灵魂破碎的声音。
我的妻子,今天很美,可惜,我的血,弄脏了她的脸!我今天,也精心打扮过,很好看!
我好想让她好好看看,让她记住我最后的模样,起初……我怕我死的时候太难看吓到她!
她胆子太小了,我只不过是勒死一个老头儿,她就吓得浑身发抖,可现在她不一样了,她不会害怕了,甚至杀我的时候,都没有犹豫,也没有手抖……
她本不会看到那些不该看的!也不该看到我的死状。
我知道,她想杀我很久很久了,不知道,死在她手中,她会不会就不恨了?
这辈子,恨我的人太多太多,下辈子,只要我的宁宁,不恨我就好!可她说,我们没有下辈子……
可是,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好想好想和她有下辈子!
齐砚倒下了,他脸上的面具摔落在地,颜宁缓缓转过头看向他,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可是眼睛里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颜宁的眼眶微微泛红,一颗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沿着她那苍白的脸颊缓缓淌下。
那滴泪最终坠落在地,与地上的鲜血相融,洇染出一片凄冷的殷红。
她的手无力地松开,手中的刀子“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颜宁缓缓蹲下身,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轻轻抚上他的双眼,动作带着几分迟缓与不忍,像是在做一场艰难的告别。
“齐砚,你真的是个疯子,都到了这时候,竟然还笑得出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话语里有无奈,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她不再停留,站起身,抬步朝着房门走去。“吱呀”一声,房门被缓缓拉开。刹那间,一幅震撼的画面映入她的眼帘:房门外的院子里,跪满了人。
千山满脸悲戚,顾予言眉头紧锁,林婉婉眼眶泛红,长风神情肃穆,还有那众多平日里隐匿在暗处、此时却齐齐现身的暗卫。
他们见颜宁出来,整齐划一地抬手,向她行礼,声音整齐而又低沉:“夫人。”
颜宁面色如霜,眼神空洞,一步一步,缓慢而又沉重地从众人让开的道路中走出院子。
她的身影在众人的目光中显得格外单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过往的折磨上。
就在她踏出院子大门的那一刻,身后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喊:“暗卫恭送少主!”
紧接着,千山那痛彻心扉的哭声,顾予言低声的咒骂,还有上百号暗卫压抑的沉默,交织成一曲悲伤,在这带凉意的空气中回荡。
当颜宁来到王府门口时,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早已等候在此。少年身姿挺拔,眉眼间却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齐砚今日,同样穿着一袭白衣……看着眼前的齐颂白,颜宁的眼神有些恍惚,他真像齐砚啊,他养的孩子,连神韵都像极了他。
齐颂白见颜宁脚步虚浮,身形摇摇欲坠,急忙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她。然而,他关心的话还未说出口,颜宁便神情木然地喃喃道:“他终于死了!是我杀的……”
我知道,以我的能力根本杀不了他,他武功卓绝,身边又有暗卫守护。
他是甘愿赴死的,他不是因为我不爱他才选择死!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他才会舍得让我亲手杀了他!
我终于逃脱了牢笼,逃脱了他的掌控,可是我却没有预想的开心,或者一丝丝的庆幸,反而觉得有些悲凉。
明明昨天他拿哥哥命威胁我的时候,我恨不能立刻杀了他!
可现在真把他杀了,我却没有拥有自由和逃脱后的高兴。
我想了好久,才想明白……
——
颜宁孤身一人,来到埋葬穆清的地方。她静静地伫立在坟前,目光落在穆清坟头那朵早已枯萎、化作泥尘的荷花杆上。
她缓缓地坐在墓碑前,脸颊轻轻贴在墓碑上刻着的他的名字上,眼中笑意苦涩又凄凉,泪水止不住地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地。
“我当初骂你骂得那么难听,你为什么还要念着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记着你的好吗?我不会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在这空旷的地方显得格外孤寂。
“你知道苏芸看你的眼神有多绝望吗?你临死前,她还叫你夫君,你听到了吧?你也是喜欢她的,对不对?不然她怎么会有你的孩子……”
她哽咽地缓声说着:“你的孩子,肯定很可爱。要是个女孩儿就好了,像你一样心灵手巧,长得好看!只是性格可千万不能太像你,不然太容易被欺负了!”
“穆清,你的孩子,一定会平安出世的……”
“如果有来世,我还会再来这荷花池,但是,希望我们别再遇见了!”
言罢,颜宁缓缓起身,刚一回头,便瞥见齐颂白伫立在不远处。
他快步上前,手中捧着一朵纸做的绿荷,说道:“我知道穆清最爱荷花,特地让人做了这朵绿荷。”
说罢,他走到穆清坟前,轻轻将那朵纸荷花放置在墓碑前,动作轻柔,仿若生怕惊扰了沉睡之人。
随后,他默默跟在颜宁身后,一同离开了这里。
原以为,所有的波澜都已平息,颜宁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然而,众人皆不知,齐砚早在死之前,曾严令都城守备军拼死坚守等待援军。
同时,以八百里加急快马,将自己的兵符送往边关,紧急召回秦老将军只为拦截定国公之子。
奈何,待秦老将军赶回都城时,眼前的景象宛如人间炼狱。
苏云枭在一夜之间血洗整个都城,除了苏云烟,城中再无一个活口。
就在太和殿前,齐颂白紧紧地将颜宁护在怀中,试图为她遮挡所有的危险。
齐颂白的身躯被万箭刺穿,而他怀里的颜宁,腹部也被长刀狠狠地贯穿,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
整座都城,沦为一片尸山血海,其状惨不忍睹。
没有人知晓,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那位十五岁就扶持幼帝登基的摄政王齐砚,为何会送出一封托孤遗书。
秦老将军望着这满目疮痍的都城,心中满是愧疚与自责。
他辜负了齐砚的临终嘱托,没能护住齐砚的颂儿。
最终,他拔出佩剑,自刎于太和殿前,以死谢罪 。
……
颂儿,我的一生都是在为我曾犯下的过错赎罪!
我差一点,就能为你扫清前尘!
怪我,怪我早就死在了大夏十二年初春的那一天!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