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笑 作品

29. 两只狐狸(1)

    正月渐深,新年的喜庆尚未散去,京城却已然沸腾。
 




    南来北往的行人川流不息,穿梭于街市小巷,添置年货的红火景象被无数背负行囊、神情各异的学子取而代之。
 




    春闱将至,无数寒门学子背负全家的希冀,披星戴月奔赴京城。
 




    他们中有少年才俊,年方十八,志在金榜题名;亦有年近四十的庶族中人,久经寒窗,誓不空手而归。
 




    城南的寒庐寺,破旧的寺庙里挤满了赶考的寒门学子。
 




    角落里,一个年轻人正在为同伴包扎手臂。
 




    伤口简单粗糙,似是车马灾祸所致。
 




    “长白兄,早就跟你说别跟那些马车抢路,咱们脚步慢,命长。”他语带埋怨,却不掩关切。
 




    同伴抬头笑了笑:“子洲兄,若不是赶着进城,我哪会这么拼。”
 




    “行了行了,先养着伤,书我替你看。”被唤子洲的年轻人叹了口气,把同伴的手包好,转身拿起书卷,认真读了起来。
 




    在长乐驿站,一辆马车嘎吱停下,车夫的吆喝声伴随着浓重的北地腔调。
 




    车门打开,一位少年扶着腰间的木箱走下,脚步因久坐而有些踉跄。
 




    他抬起头,远处是的是京城的高墙与喧嚣。
 




    “终于到了。”他轻声说道,紧了紧身上的旧棉袄,扭头对车夫点头致谢。
 




    这少年姓李,名长风,是北地乡间一位老儒生的弟子。
 




    从家乡到京城,他走了整整两个月,沿途住的是破庙、吃的是干粮。
 




    木箱中却是磨损的书卷和家中典当得来的十两银子,这便是他全部的家当。
 




    一旁的茶摊传来几声谈笑,他的目光被吸引过去,摊边坐着几位学子,衣着光鲜,正交谈着本次春闱的考题可能。
 




    “听说这次主考是礼部侍郎梁大人,他一向喜欢问经世之题。”
 




    “经世之题好啊,才能看出真功夫!”
 




    李长风犹豫片刻,最终没有靠近,只是垂下眼帘,低声念了句:“功夫不在题目上。”随后转身走入人群,他要先找到落脚的地方。
 




    城东的一处宅院内,已是一片灯火辉煌。
 




    宅邸的大门上悬挂着“王”字牌匾,庭院里,几位穿着锦袍的公子哥正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这次春闱家里早给我备好了推荐信。”一位眉目俊朗的年轻人笑着说道,语气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父亲还说,考场上尽量表现别太出格。”
 




    “永泽兄,不必谦虚,像你这样的才俊,何愁不中?”另一人附和道,言语间尽是恭维。
 




    侍从端来茶盏,几位公子哥谈笑更甚,全然没有春闱在即的紧张气氛。
 




    屋外墙角处,几个家丁正在寒风中忙碌,将一箱箱笔墨书卷搬进书房。
 




    偶尔有人停下喘息,低声说道:“这是读书人?也不过是家底厚罢了。”
 




    这场春闱是属于全大康的,却不全属于大康的。
 




    *
 




    “寒门学子只占两成不到……”皇帝声音低沉,目光投向窗外的苍穹。
 




    他并非不知世家对科举的渗透,更清楚现行科举制度如何将寒门子弟的出路牢牢扼住。
 




    但他只能按捺着怒火,等待时机。
 




    他从身旁的书案取来一卷文稿,那是年后他亲手拟定的春闱安排,光禄大夫协同礼部侍郎主持,御史台全程监察,司宫台负责监督细节。
 




    “将军配相,钩援相制,这一步棋,不能落空。”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沉重的深思。
 




    这份奏折内容看似寻常,却在朝堂掀起了不小波澜。
 




    御史台和司宫台的介入,让世家看清了皇帝的态度,他并不打算放任他们为所欲为。
 




    初春的夜晚,皇帝独坐宣政殿,批阅奏折。
 




    烛火微摇,他合上卷宗,望向窗外那轮冰冷的月光。
 




    他知春闱对寒门学子意味着什么。
 




    但他更知,世家早就在大康的根基上寄生,科举改革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大康建立在战火硝烟之中,以铁血之治扫平乱世,又以仁政广开新章。
 




    推行科举制度、设立学堂、倡导一夫一妻,短短数十年间,便将大康从残破战乱中拉回人间天堂。
 




    然而两百年过去,这些制度渐渐成了空壳,腐朽在世家的手中。
 




    “他们会如何选择?”他轻声自问,目光复杂。
 




    答案却并不遥远,他深知,为了让大康重回正轨,他必须选择一条最艰难的路。
 




    “科举、改革,谈何容易。”他低声喃喃,抬手揉了揉额角,“若不能推行科举改革,大康又怎能延续百年基业?”
 




    窗外的宫灯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明暗之间,他仿佛看到那些背井离乡的年轻人,也看到城东庭院中那些无心紧张的世家子弟。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向远处灯火辉煌的京城。
 




    “只怕学子满怀理想,却注定沦为权力的棋子。”
 




    他的喟叹藏在深夜里,无人能听见。
 




    *
 




    冬日的阳光斜斜洒入永巷的小院中,院内的桌案上摆放着宣纸与墨砚,几位宫人正聚在一起习字,关宁站在一旁执笔为她们讲解。
 




    不远处的梅树上几朵花苞已然绽放,淡淡的幽香随寒风浮动,为这个略显清冷的小院增添了几分生气。
 




    “这‘仁’字写得不错。”关宁指着一名年长宫人写下的字,微微点头,“不过笔锋略显生硬,下笔时稍稍缓一缓,收笔时不要过快。”
 




    那宫人连忙躬身道:“多谢关大人指点,奴婢再多练练。”
 




    写字间隙,众人忍不住聊起了春闱。
 




    “春闱要到了,听说今年春闱的考题会比以往更难,礼部和御史台都在商议中。”一名年轻宫人低声说道,眼中透着几分好奇,“最近倒春寒,那些赶考的学子,可真是难呐。”
 




    另一名宫人接过话:“今年的应试学子听说特别多,连住的地方都不够用了。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来赶考的人,有些人住不起客栈,竟然在破庙里凑合。”
 




    关宁站在一旁,眉眼平和,听着他们讨论,偶尔走上前提点一二。
 




    “用笔稳一些,字要有筋骨。”
 




    “这里收笔太急,再试一遍。”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力量。
 




    有宫人放下笔揉揉僵硬的手腕,轻声说道:“要是真的这么多学子,怕是连街道都要被挤满了。”
 




    另一人笑道:“可不是嘛,听采买的内监说,长安城里的书肆都快卖空了,连笔墨都涨了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