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稍安勿燥,稍安勿躁,”
 




    林凡安合起折扇,绕到卢点雪身旁,用扇子点了点她的肩膀,
 




    “见到你发脾气也是不容易啊。我还特意估算了下你的脚程,本以为你会晚几日再到的,没想到今晚就正好来了,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朝中裁减驿站,我赴任途中没碰着几个,便没怎么休息就接着赶路了。”
 




    卢点雪言简意赅,仍是不肯放弃追问方才的问题,
 




    “你的问题我回答了,那么你也该告诉我你的回答吧?”
 




    “原来如此,”林凡安若有所思,随后摇摇头,“连最为富庶的江南都裁掉了这么多驿站,更何况北方,这又得有多少驿卒失了谋生之路。”
 




    不待卢点雪反应过来,林凡安语气一转,复又接着道:
 




    “先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吴县知县邓礼跟李知府并不是一条心的。李知府为人谦和,看不出邓礼阳奉阴违,邓礼便以为李知府软弱可欺,连知府都不放在眼里。”
 




    “更有甚者,他和沿路设卡的税使串通一气,暗度陈仓,默许他们在商道收取过路费。今日若不是我来提告,他顾虑着我这个大商人的颜面,不然早早地就让那税使将张二和织工带走了。”
 




    “可是他忘了,他是知县,和苏州织造还有司礼监井水不犯河水,用不着如此巴结旁人。纵算他出面呵斥那税使回去,司礼监的太监们也无法将一县知县怎么样。”
 




    “于是我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如你所见,苦肉计还是很好用的,至少我们在京城使的那招就很见效。既然邓知县不怎么想管此事,那我就要逼迫他正视它。只要那税使动气伤了我,在知县眼皮子底下伤了他县里的百姓,邓礼就再也无法置之不理了!”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既然能说服李平,让他来教训邓礼和税使,还意外发现了县里黄册中的疏漏,可谓一箭双雕。李知府今日能有此番气魄,你也没少在他身后出谋划策吧?”
 




    “哎,只不过没想到最后竟是李知府挺身而出,替我挨了这一鞭子,真是罪过,罪过。”
 




    林凡安长叹短嘘了好一阵子,却不见卢点雪出声。
 




    他心中正疑惑着,忽听见卢点雪“哦”一声,似是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在记恨他们强抢了你那么多银子,这才挟私报复,将事情摆到明面上来!”
 




    闻言,林凡安还在玩弄扇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澄怀,祸从口出,还是谨慎为好啊。”
 




    他的面上还维持着先前和言语色的模样,眼中却是略带了几分警告之意。
 




    “好好好,与你开个玩笑罢了,没想到林老板确实是这么小心眼,果然是一点亏也不肯吃。”
 




    卢点雪换了种语气,态度缓和了下来,
 




    “好了,言归正传,你来吴县所为何事?不会真的仅仅是气恼矿监税使对你机房的盘剥吧。还是这地方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你也不会特意让我先来吴县。”
 




    “猜对了,是有些秘密,但目前暂且无法告知你,之后你自然就会知晓。”
 




    林凡安点了点头,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一下卢点雪,眉梢一挑,饶有兴致地说道,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皇上竟会直接任命你为应天巡按,这比我预估的职位还高。我原以为后湖黄册库事发后,他会让你接任金陵户科给事中,看来圣上还是极为信任你的。”
 




    “金陵户科给事中让我做?你就这么肯定?”
 




    卢点雪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然而一缕想法骤然略过她的脑海,她不由地瞪大了双眼,惊疑地望向林凡安。
 




    “在我入狱后,金陵监察御史上奏朝廷,说是有一镇守太监擅闯后湖,这才将后湖之事闹得满朝皆知。该不会是你让太傅命人上奏——!”
 




    思及到此处,一系列的前因后果自发地串联起来,她心中更是骇然,
 




    “难怪,入京前你想让我授官后做的事,想必就是清查黄册!去年你想让我入国子监的目的也是为此。若非我执意进京赶考,去年秋闱后你旧能顺理成章地安排我进去,只待御史一上奏,就让我同监生们一起入后湖驳查黄册。原来你早就策划这一切了!”
 




    “还有,莫非连盐务司上奏两淮盐引大壅的事亦是你指使的?也是,你既为商人,又怎会不知两淮已到了无盐可给的局面。况且金陵户科给事中做了什么事你都一清二楚,又岂会不知他为修补损耗黄册,变卖了龙江盐仓检校批验所的余盐?!”
 




    “嗯,你很聪明,洪炉点雪一点即透,不枉我费尽心思在你身上豪赌了一把。”
 




    只听林凡安轻笑一声,算是认同卢点雪的一通猜测。
 




    “只不过有一点你说得不太对。”
 




    “自始自终,我从未刻意指使过什么人,顶多算得上是提前知道了些消息,顺手推舟、推波助澜罢了。反正这些奏本早晚都是要上奏的,何不让他们掐个好时机,一劳永逸?”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如点漆般透亮,尽管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仍旧熠熠生辉,就这般静静地注视着卢点雪。
 




    然而在卢点雪看来,这一眼,令她如坠寒窖,一股股寒意从脚下升起。
 




    纵然认识了眼前之人这么多年,她不时还会因他深沉的心计而感到心惊肉跳。
 




    不显山不露水,甚至连本人都未曾出面,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搅弄朝局,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算无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