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灯十里 作品
37. 纵我(三)
“我不是羡清枝,我是——羡枝。”
少女絮絮叨叨地在镜辞安耳边说话,滚烫的体温如热浪袭来。
二人间萦绕着葡萄酒香,引人沉沦。
羡枝被环抱得很紧,觉得不舒服,时不时会蹭一下镜辞安白皙的脖颈。
痒痒的。
“我也不是这里的人——”
“等所有事情做完,我就该回去了。”
少女醉醺醺地不知所云,这些话她一直都憋在心里。
“这里?”镜辞安蹙眉。
“你说的这里是?”
“就是这个世界呀。”
羡枝困得睁不开眼睛,只能靠在少年的胸膛上呢喃。
“佛语里有三千世界,镜辞安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枝枝,你会走吗?”
镜辞安沉沉地凝望怀中的羡枝,喉间翻上股苦涩的滋味。
“求你了,求求你——”
“别不要我。”
镜辞安的一生都在被抛弃,从小就被家族抛弃沦为徽帝的质子,被镜王抛弃任由生死。
他都认了。
但现在连羡枝都要离开他。
少年近乎的哀求的语气,摊开了自己所有的脆弱与不堪,眼角不自觉一滴泪落在羡枝的眉眼间。
最赤裸的一滴眼泪。
“镜辞安,可惜你现在不是蓝河了——”
“对不起我一直都在骗你,谎话连篇,连在幻境里对蓝河说句喜欢都做不到。”
“来得及,都还来得及。”
镜辞安颤抖双手,轻轻地握住羡枝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
“我的心是你的。”
“枝枝,你能不能看我一眼。”
“哪怕一下都好。”
穿堂的夜风拂过二人的身畔。
羡枝双眼迷离,墨色的发丝在夜色中飞扬。
她看清了少年眼角汩汩流出的晶莹眼泪,深深吸了口气。
“对于世界而言,我们不过蜉蝣一瞬,你——”
“那我就抓住你。”
“同生共死。”
镜辞安目光灼灼,忽明忽灭间拉近了与羡枝的距离。
酒意上头,再也不顾眼前是真是幻。
白日他隐忍克制,压抑锋芒。
夜晚片刻做回自己又有何不可。
镜辞安自知伤疤不堪言说,还是揭开给面前的少女看。
“你疯了?在幻境里当蓝河上瘾了?”
羡枝被气笑了,使劲拉扯少年的脸颊,狠狠欺负了一顿。
“没疯。”
“枝枝,我也心悦于你。”
“求你,不要答应卫衍。”
想到卫衍也心悦于羡枝,少年的心里像有根尖刺银针。
不断刺痛五脏六腑,痛到话语难言。
“什么?卫衍什么?”
羡枝没听清楚,刚想睁大眼睛抬头询问。
顷刻间,少年的吻落在了羡枝的唇上。
缱绻生涩而又缠绵,温热的触感与复杂的情愫相互交织。
夜风吹散了最后的理智,短暂的吻结束后。
羡枝彻底醉倒,靠在少年的怀中睡去。
一起一伏地呼吸声让少年心神不宁,醉意中残存的意识让他克制住了自己。
随后,镜辞安将羡枝抱回了房中。
自己则转身出去用冷水浇淋全身,尝试保持清醒。
丰州城夜晚的温度很低,少年不知疲倦地一捧接一捧清水浇淋。
直到衣襟全部湿透,他才堪堪褪去脸上的绯红。
今夜是他过于放纵了。
“公子,你动情了。”
是镜辞安身边的暗卫,从出宏都到现在。
他藏匿得很好,没有人能发现他。
暗卫在暗中保护公子的周全,当然无从知晓镜辞安和羡枝在幻境中经历了什么。
他只看到——
原本冷漠城府深厚的公子变成了如今这般痴情疯狂的模样。
“我知道。”
镜辞安阖眼,他不该如此的。
“公子莫忘了我们要做的事情。”暗卫沉声提醒。
“我们身上背负的是整个镜族。”
“是被徽帝几乎尽数剿灭的镜族!”
少年的肩膀微颤,鼻息吐出的气凉薄寒冷。
镜辞安疏忽间想起了那个隔世经年的梦。
他记得,他都记得。
镜族兵败,镜王老朽,烽火攒动时,他被推出去成为了镜族的替死鬼,在宏都忍辱十年。
可是明明无论在哪边,自己都是颗弃子。
不是吗。
“公子——”暗卫抬头,欲言又止。
“我知道了,下去吧。”镜辞安不再开口。
夜风如困兽轻轻舔舐少年的嘴角,卷走温热亲吻后残留的余甜,少年的周身陡然冷了下来。
寒凉,刺骨,难言。
镜王宫里的夜也是这般寒冷刺骨。
镜辞安是镜王的众多子嗣之一。
由于母族身份低微,镜王从未注意关心过他。
在他十岁出发沦为宏都之前,他还未曾拥有自己的名字。
常年缠绵病榻的母上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枯瘦的双手反复抚摸少年稚嫩的脸庞。
她是镜王宫中最不受宠的姬妾,纵有才华也要学会藏拙掩盖锋芒。
多年来她只能瑟缩在镜王宫最角落的位置,姑且保住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
他虽懵懂,但也读懂了母亲凄苦不甘的眼泪。
“可怜我儿要被他们当做战败的祭品。”
“倘若母上不是这样无用,你就不必被送去宏都受苦了。”
少年轻轻擦去了干涸的眼泪,沉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