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尘归(一)

    柳静姝的那片碎片回到了羡枝体内的追溯镜中。
 




    而她——
 




    看到了追溯镜中柳静姝的所有记忆。
 




    二狗出生的那天隆冬霜寒。
 




    冷得发不出啼哭的声音,只能发出细微的哼唧声。
 




    他不像别的小孩一样,有阿爹阿娘的疼爱。
 




    二狗似乎知道自己是被阿爹阿娘的讨厌的。
 




    娘亲从小就没有抱过自己,其他人都说柳静姝是个冷血的女人,把刚出生的孩子扔到化霜的野外。
 




    任由寒风凌冽划破孩子娇嫩的肌肤,丝毫不惧豺狼虎豹会将孩子叼走。
 




    “他本就不该被生下来。”
 




    女人的脸上流下痛苦的清泪。
 




    这个孩子身上流着张承的血脉。
 




    她现在的心只剩下恨,无穷无尽的恨。
 




    柳静姝曾经无数次想要自我了结,每次都被张承精准拦下。
 




    这个男人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魍魉。
 




    他紧紧遏住女人的咽喉,慢慢品尝殆尽之后,不忘挖苦两三言。
 




    “不许死。”
 




    “我要好好看着你跟陆钦明生死两隔。”
 




    女人鲜红的指甲嵌入到张承的血肉当中。
 




    她恨不得将男人扒皮饮血。
 




    为什么,为什么唯独让自己活下来。
 




    所有人都死了。
 




    蓝河,小枝,连孟怀苏都被张承杀了,为什么唯独要留自己一个人活着。
 




    柳静姝好恨,好恨啊。
 




    张承将女人关在了柳府的深宅当中,不允许柳静姝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男人只会在夜晚如游魂般到女人的住处,互相折磨到天明再离去。
 




    直到二狗的出生,张承依旧丧心病狂。
 




    “真麻烦,连着一起杀掉算了。”
 




    柳静姝早就放弃了自杀的心思。
 




    女人的容颜在时光蹉跎间被淬上了极深的毒,她早已被男人折磨成了鬼魅。
 




    “呵,你下手啊。”
 




    “张承,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东西,都无比恶心。”
 




    男人的怒火被瞬间点燃,想要紧握起拳头,吼道。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我就算下了地狱,也会拉上你!”
 




    柳静姝歇斯底里喊道。
 




    两人的怒吼声惊醒了尚在襁褓中的二狗——
 




    襁褓中的孩子“哇”一声哭了出来。
 




    如雪夜中乍然而起的拗折枝桠声,细微,弱小,脆弱。
 




    柳静姝和张承都想要了对方的命。
 




    可张承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然大不如前,完全杀不了柳静姝了。
 




    自从中了蓝河的海棠花毒,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连简单的握刀都无法做到,双腿也逐渐失去了气力。
 




    他从山匪老大的位置上退了下来,由马大淳和马二淳接管。
 




    张承无法想象蓝河到底服用了多少日夜的海棠花毒,才能达到这般的功效。
 




    恐怖如斯,若不是那日蓝河执意要跟小侍女一起殉葬,自己恐怕已非敌手。
 




    “张承我要杀了你,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女人的眼眶殷红,瘦骨嶙峋地胳膊拼命往张承的致命处掐去,被男人轻飘飘甩到了地上。
 




    就算张承被海棠花毒削弱了不少,但还不至于敌不过身体病弱的柳静姝。
 




    “想杀我?恐怕你还要待百年后!”
 




    男人气愤地离开前,仔细看了眼在襁褓中哭到昏厥的二狗。
 




    婴孩的脸庞白皙稚嫩,眉眼与柳静姝有几分相似。
 




    模样上丝毫看不出张承的影子。
 




    张承欲伸出手指贴上二狗通红的脸蛋,胳膊却僵在了半空中。
 




    “啧。”
 




    “真丑。”
 




    男人果然还是讨厌弱小温热的事物,就算是自己的孩子也不例外。
 




    而后,张承摔门而去。
 




    柳静姝缓缓起身,木然地坐在镜前一遍又一遍观看自己老去的容颜,再无往日荣光风采。
 




    女人咬破唇角,鲜血迸裂而出,腥甜的血腥味使人清醒。
 




    她已经不是柳静姝了。
 




    是从地狱爬上来的鬼魅,来索张承的性命。
 




    至于襁褓中哭到缺氧昏厥的二狗,柳静姝一眼都没看。
 




    二狗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奇迹般地长大了。
 




    经常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有时候还要靠好心人的施舍才能吃上热饭。
 




    因为阿爹和阿娘从来都没有管过他。
 




    在二狗的印象里,阿娘是令人畏惧的。
 




    她从未对自己展露过笑颜。
 




    就算是二狗有意靠近,也只是被无情地推开,朝自己露出警告的眼神。
 




    连二狗的名字都是他人随意取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二狗记事起,张承的身体就彻底垮了。
 




    张承瘫痪不起之后,柳静姝每晚都会拿起鞭子朝后院走去,鞭打男人从子时到卯时,从深夜到天明。
 




    没有一天断过。
 




    二狗的大部分童年时间是在深夜聆听鞭打声和哀嚎声中度过的。
 




    有时还会夹杂女人快意地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