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雪流云 作品

59. 血灌

    连绵的清都山被积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
 




    山顶上立着一座茅草屋,歪歪扭扭的,仿佛随时都要倒下。
 




    屋里靠土墙边铺着一张又短又窄的木板,行云曲身躺在上面,身上盖着条脏到看不出底色的薄被,上面摊着一团团被血浸透的细布,血腥味足以掩盖被子散发的霉味。
 




    行云面色惨白,双唇裂开几道口子,凝着干涸的血迹,嗓音嘶哑地念着,“水,水……”
 




    一阵山风吹落堵住窗子破口的布团,雪末飘在脸上,又湿又冷,行云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
 




    身边炭盆里的木炭燃尽,只剩下半盆黑灰,旁边地上放在一只陶碗,从碗口一直裂到底座,行云忍着剧痛欠身够来,碗里余下的水不足一口,已经冻成冰块,上面还飘着一层炭灰。
 




    行云口渴难忍,顾不得许多,将冰块含进口中,喉咙里还是像冒烟似的难受,朝周围细看,屋里只有一瓶倒地的伤药,和窗边地上堆着湿漉漉的药渣,找不到一滴能喝的水。
 




    他捂紧胸前的伤,小心地躺回木板,道袍里缠裹的鼓鼓囊囊,隐隐散发着药味,取出前襟里的银铃握在手中轻晃,折腾了这一遭,铃声依旧清脆悦耳,只是鹅黄的穗子沾满了血迹。
 




    回想在旧的城主府,姚华音坚决地把这枚银铃扔在地上,说从此以后与他再无瓜葛,他心里刀剜似的难受,庆幸自己还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有与她再次相见,求得她原谅的一天。
 




    只是不知道她肩上的伤怎么样了,行云不由得眼眶湿热,把银铃紧紧贴在心口。
 




    雪末随风从破损的窗子飘进屋内,如白色的细纱一般。
 




    行云想不起自己怎么进的这间屋子,隐约记得昏迷时像是有个好心人在身边照顾他,给他灌药,却记不起恩人的长相,看样子恩人应该已经离开好几个时辰了,或许是见他伤势好转,不打算再回来了。
 




    行云在心里默默道了声感恩,收好银铃,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身上没有一丁点儿力气,只能勉强用手肘撑地,慢慢向门口爬过去。
 




    房门推开,外面白雪皑皑,他捧着雪大口大口地吃着,雪水顺着喉咙滑下,沁心的凉,干涸的身体瞬间被浸润,脑中也清爽了些,他趴在雪地里,望向前方不远处的山崖。
 




    山风拂过,雪片飘零间,一朵佘蔓花如同火苗摇曳,甚是耀眼。
 




    行云心念起伏,撑起小臂看着,山风停歇,佘蔓花的花冠无力地垂在被雪覆盖的山石上,美则美矣,却像是失去了筋骨。
 




    今年刚刚雪落不久,佘蔓花本该凌寒盛放,怎么会衰弱成这副样子?
 




    行云咬着唇,用力向山崖边爬去,眼看着佘蔓花就在眼前,身体突然向前一栽,跌进树坑里,身上的伤口如撕裂一般剧痛,他喘着粗气,双腿用力向后蹬,挣扎着爬出树坑,又奋力向前蹭了三尺,疲惫地趴到山崖边。
 




    佘蔓花细长的叶子铺撒在雪地里,低垂的花冠明艳依旧,却像是被风雪压的直不起腰来,有一种让人心碎的凄美。
 




    行云屏住呼吸,轻柔地扶起花茎,搓卷石缝里的枯草垫在下面,寒风过后,枯草慢慢向外展开,花冠失去支撑再度垂下,几片花瓣随风散落在雪地上,如同斑斑血迹。
 




    姚华音剥皮露骨,倒在血泊里痛苦挣扎的惨状不停在脑海中闪现,行云心如刀绞,含泪念着:“姐姐,对不起,姐姐……”
 




    身前鲜血潺潺而出,很快浸透了衣襟,手肘撑起身体时,身下已是一片血红。
 




    “佘蔓花快要败了的时候,需得吸食人的鲜血才能再活过来。”
 




    “姐姐你又逗我,哪有花会吸食人血的?”
 




    “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不会?”
 




    姚华音的话犹在耳畔,行云颤抖着拧紧衣襟,把鲜血汇集到掌心里,不断浇灌在花冠上,顺着花茎滑下,在山岩的积雪上蔓延开来。
 




    行云身上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没有力气,眼前的景致开始模糊不清,不知是真实还是幻境,佘蔓花仿佛真的挺拔了些许,他笑着瘫倒在山崖边,渐渐失去知觉。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再睁眼时已经回到茅草屋里,道袍被脱在一旁,身上的伤重新缠裹的结结实实,他慌着欠身去道袍里翻找,银铃还在,平躺回木板上,向周围看去。
 




    地中间笼着半盆炭火,旁边多了一挑黄纸,窗子上的破洞用旧衣物遮挡着,苦药味随着微风飘进屋来。
 




    木门从外面拉开,一个穿着兽皮的男人端着药碗进来,另一只手拎着个破破烂烂的竹篮子,往木板上撩他一眼道:“醒了?能动就自己起来喝药,都喂你好几天了,累人。”
 




    药碗落在身边,少许褐色的药汁溢出在被子上,行云注意到他腰上的酒葫芦和匕首,一时难以猜到此人的身份。
 




    清都山附近盗匪横行,他眼下除了半条命,也没什么好被人抢的了。
 




    行云小心地侧过身,端起药碗凑到鼻下仔细闻了闻,的确是补血的好药,心说此人应该就是前几日救他性命的人。
 




    他两口把药喝尽,问道:“是先生救的我?”
 




    那人抱着竹篮子往地上一坐,看着他的表情明显不满。
 




    “不然呢?你小子装不认识我是吧?可别想赖账,这些天我又是进城抓药又是买炭的,花了不少银子,我都给你记着呢,今后都得连本带利还给我。”
 




    行云抿唇,“谢谢恩人,我会还你的。”
 




    男人把手搭在膝上,对着他嘲弄地抬眉,“我不叫恩人,更不叫姐姐,我叫卓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