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雪流云 作品
57. 死别
行云趴在枯草上,含泪回望着身后高耸的城楼。
启程去王盘岭前,他曾驻足在这里,幻想着回来后与姚华音甜蜜相守在一起,不过十几日光景,已然天翻地覆。
山风刮的身边枯草东倒西斜,他黯然转回头,猛地揪住衣襟,像有无数把利刃刺进心口狠狠搅动,痛苦的面颊扭曲,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射而出,染红了大片枯草。
剥皮露骨,她果然……
行云泪如决堤,满眼都是姚华音肩上鲜血淋淋,痛苦挣扎的模样。
偷练禁术必遭反噬,明明错在他自己,也该反噬在他一个人身上,是他害了她。
“姐姐,姐姐。”行云意识模糊不清,总觉得姚华音在前面召唤他,手肘颤抖着撑起身子,艰难地向前爬去,在枯草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终于瘫倒不动,闭上眼睛。
姚华音只下令送行云出城,没有提及生死,两个玄衣铁卫站在远处,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开。
地面微微颤动,急促的马蹄声如同闷雷滚滚,越来越近。
季震带着数十个兵将赶回来,在城楼下收鞭下马,两个玄衣铁卫颔首施礼,再向山下看时,一个人影拍了拍行云的面颊,扛起他往山里去了。
季震顺着二人的目光看过去,疑惑道:“那是何人?”
两个不敢隐瞒,将姚华音在旧城主府射杀行云的事和盘托出。
*
袁衡正推着吴绍渊往内院门口赶来,见玄衣铁卫施展轻功,从身边一掠而过。深夜急着外出,必定是出了什么事,吴绍渊扭头追视过去,眼里露出深深的忧虑,再回头时,内院大门已经合上。
内院的守卫素来口风很紧,即便知道什么也不会轻易告知,吴绍渊呼吸急促,夜里的寒气呛入肺腑,咳嗽的愈发剧烈,甜腥味在口中漫开。
袁衡忙把轮椅推到树下避风处,解下身上的披风给他罩在身上,半跪着劝道:“公子,您先回文绪阁去吧,属下在这里守着主君,一有消息马上推着您过来。”
吴绍渊喘息着摆手,扬头向高墙内望去。
身后军靴跺地的声响打破夜的寂静,季震一身铠甲未褪,腰上挂着横刀,正风尘仆仆地赶来,胡喜安挎着药箱,跑着跟在他身后。
吴绍渊的心揪着,急切地转动轮椅向前,季震看他一眼,顾不得多问,径直推开内院的大门。
胡喜安瞧见他半死不活的模样,还深夜在外面吹风,气得吹胡子瞪眼,嘴里嘟囔不停,“大半夜的,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曲南楼焦心地等在卧房门口,好容易盼来胡喜安,对着季震飘飘下拜,迎二人进门。
内室的炭火被灌进来的夜风吹的忽明忽暗,姚华音静默地坐在台阶上,面色惨白如纸,鬓发被汗水浸湿,沾在面颊上,左肩上的烙痕已经红肿到隆起,边沿的水泡破裂,向外渗出血水。
季震来不及问清楚病情,三两步闯进来,惊得虎目圆睁,慌忙向后闪身回避,拽着胡喜安推进内室里。
“哎呀造孽啊这是!”
珠帘后,胡喜安拍着大腿惊呼,冲着外面嚷嚷着,让送一盆清水进来,再端出来时已然是一盆血水。季震眉心皱出一道深沟,抱着肩膀长吁短叹。
他在南陵北城就看出两人有些不对劲,却怎么也想不通姚华音为何要对行云下这样重的手,虽说行云曾经隐瞒身份混进城主府,想要报复她,但照吴绍渊的说法,姚华音心里分明还有他。既然如此,要么重新接受,要么彻底放下,又何必伤人伤己?
胡喜安忙活了半天才终于把姚华音的伤口包扎好,抹了把脸上的汗,嘴里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姚华音全身被汗水浸透,向后躺在台阶上,左肩炭化的皮肉被整张揭去,露出森森白骨,艳红的佘蔓花连同禁术彻底祛除,却并不觉得脑中恢复清明,而是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季震急的在外间走来走去,忍不住朝内室望一眼,叹息道:“我在城外看见他被人带走了,他死不了。”
他从始至终都没听见姚华音呻吟一声,心里难受又恼火,重重地呼了口气,冲着珠帘大声道:“何苦来的!把自己伤成这样,不疼?”
姚华音含泪苦笑,看着屋顶的灯影小声哽咽,“疼?哥,我是姚华音,我不配。”
夜半霜重,吴绍渊裹着厚厚的皮绒斗篷也无法承受刺骨的寒凉,咳的声音嘶哑,袁衡苦劝无果,张开手臂护在他身前,为他抵挡风寒。
紧闭的内院大门终于敞开,胡喜安冻的两手抄进衣袖里,嘴里嘟嘟囔囔地出来。
吴绍渊咳的说不出话来,急着碰碰袁衡,后者忙推着他迎过去问道:“胡先生,主君还好吗?”
“要死的!”胡喜安吓的往旁边跳开一步,没想道吴绍渊这么晚还等在这里,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子火气直往头顶上冲,见周围没有旁人在场,也顾不得替姚华音隐瞒伤情,没好气地嚷嚷:“好?你回去也拿烧红的铁铲烙一烙,再剜去一层皮肉试试,还能死的快些,省的你天天作死!”
她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吴绍渊紧紧攥着素帕,闭上眼睛,痛及心坎。
袁衡不敢再劝,苦着脸推着他回到树下,好在他咳的没有那么严重了。
天光放亮,内院大门的轮廓渐渐清晰,吴绍渊静默地看着,目光又柔又殇,忽而眉心紧蹙,用素帕掩在唇边,身体虚晃着靠在轮椅上人事不省,袁衡惊惧地扶住他,看着浸满鲜血的素帕在他掌心里摊开。
一整个昼夜,吴绍渊时昏时醒,每次醒来都会呕出几口鲜血,寻常的药性根本控制不住病情,用猛药又势必会与噬心丸的毒性相冲,袁衡笔下的药方写了废,废了写,最终只煎了些温补的药来。
隔日午后,吴绍渊才彻底清醒过来,无力地靠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的枯枝随风摇晃。
袁衡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喂他喝下,看着他病体孱弱的样子,揪心似的难受,怨声道:“公子还不打算告诉主君杀了槐安的真相吗?若早些说出来,也不会到今日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