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青山 作品

1. 第1章(第2页)

 




    披裘者道:“当今圣上仁慈,念傅翊次子在他们谋反前便亡故,未参与反事,便不动其坟。”
 




    黄衣人似是最畏寒,不住呵手顿足,牙齿战战:“当初圣上怜傅翊次子年少而亡,命依五品之礼下葬。不想傅家竟做出此等事来,当真有负圣恩。”
 




    披裘者忽然问:“听闻当年傅家全族流放了,家僮也不例外。那此人是谁?”
 




    褐衣人道:“谁说全族,傅翊幼子不是逃了么?他的画像传于各州镇郡县,这么多年还是未曾捉到。”
 




    披裘者又问:“你们说此人会不会就是傅翊幼子?”
 




    黄衣人道:“想什么呢?数年寻不见人,圣上下诏悬赏百金后,各州郡送来冒名者不少,圣上大怒,处置了不少官员,后来才无人敢冒名。圣上悬赏百金都未曾捉到,这天大的好事能到你我头上?”
 




    褐衣人道:“要我说,他定是寻了某处山林隐居逍遥着呢。”
 




    黄衣人道:“或许坟前那人曾受傅家二子之恩,故来祭拜。”
 




    披裘者道:“我单看风雪灌入他衣袖中,便觉得冷。如此下去,人会冻坏罢?”
 




    “别在此地耽搁了,城门要关了。”褐衣人继续向前走,“每年京城大雪,都要冻死些人的。你救得了他,救得了其他人么?”
 




    “是啊,再不走,我都要冻死在此处了。”黄衣人也跟上去。
 




    披裘者摇头叹息,随他们同去了。
 




    音声飘远渐不闻,风雪依旧。
 




    雪无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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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心,落于活人身上,也落于坟茔。
 




    素衣人不知在坟前跪了多久,起身时,身形不稳,晃了晃。他不顾衣上的雪,伸手将立碑上的雪轻轻拂去,又驻足片刻才离去。
 




    他没有回城,只往竹林深处走,脊背微弯,似如竹枝一般不堪风雪之重。行得也异常缓慢,却始终未停一步,渐渐没入风雪而不见。
 




    …………
 




    元日前三日,官员皆给假。
 




    言心莹已经很久未与祖父母、爹娘、兄嫂、从子同案而食了。
 




    她爹言公彦任京兆尹一职,公事繁多。事情一多,处理得晚了,坊门关闭,在京兆府睡下是常有的事。听闻前几任京兆府尹都做不长久,最长的也只有两三年,而言公彦竟做了八年。可毕竟年过半百,有些事力不从心,近日也有迁职之意,陛下因还未有合适的继任人选,便未应许。而她阿兄言照玉近年也升至京兆府司录参军事,自己的事忙完之后,也帮言公彦做事,二人常常都不归家。
 




    她心里虽难受,但一家人难得坐一起吃饭,她不想败家人兴致,只能强颜欢笑。
 




    元日前夜,皇帝依旧例大宴百官。言公彦为从三品官,自然要去。往年都饮宴至天明,想来今年也无例外。言照玉品阶不够,留在家中。
 




    少了言公彦,这饮食间便更冷清了些。她娘邱淑不苟言笑,言照玉最严肃,不是说笑的性子。除了她嫁去琅琊的长姐,便只有言公彦不算严肃了。二人都不在也只能靠邱淑主持大局了。
 




    元日后官员依旧有三日假。可众人还未从新岁的喜悦中抽离,官员便要开始上朝了,元日真正结束。不过很多人又开始期待另一个重要日子。
 




    上元夜转眼便至。
 




    金吾弛禁。各城门、坊门、宫门皆大开,许百姓夜行。
 




    言心莹一家自然也要出门夜游观灯。
 




    京城万灯齐明,荧荧如白昼。通衢大道,车马骈阗,百姓扶老携幼,欢笑不绝。
 




    言公彦对言府中人说道:“人太多了,都当心些,互相牵好了。”
 




    言心莹索性说:“阿爹,人多易散,不如分散观灯,各自还家。爹娘牵着祖父母,兄嫂携阿贽一道。我与阿梅在一处。”
 




    言公彦道:“如此也好,阿莹,你带些家僮护卫。”
 




    言心莹忙拉过梅英的手,边走边高声回道:“不必了!”她听见言公彦在身后呼唤,也不回头。
 




    北面朱雀门有约十丈高的黄龙吐水灯,数百宫人于其下连袂踏歌;南面燃灯万盏,形制各异,百姓观万千火树银花,自喜笑颜开。
 




    言心莹也不禁为之一笑,却只是一瞬。她深处喧闹之中,一切尽收眼底,众人的笑语撞进了她耳里,却染不进她心底,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感。
 




    想到这喧嚣散后,连别人的喜乐都感受不到,会更落寞,言心莹不欲再看。她远离喧闹而去,当从未离开过。
 




    不多时,便快走到崇贤坊南门,远远见一素衣人立在门前。她起初并未在意,但随着与那人距离越来越近,她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这个时辰,大多数人还夜游未归,坊内连家僮都不会有,那人站在门前一动不动,会是在等人吗?
 




    待她看清那人身形,那种奇异的感觉强烈到顶峰,她平静多时的心忽然疯狂跳动。
 




    那人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也微微侧首。
 




    他以白巾遮面,看不清面貌,只能看到一双难辨情绪的眼。
 




    当看清那人眉眼,言心莹紧张、震惊、欣喜到心都在痛。
 




    那人却忽然回首,快步向西去。
 




    言心莹惊觉,迅速追上去,她想喊一声,让他别走,却怎么也喊不出。
 




    素衣人一直快步走着,她奋力跑,才追上,在快抓到他衣袖时,忽然绊了下,重重摔在地上。
 




    她顾不上疼,满心只想着,他会停下来,他会停下来吗?转念一想,不停又如何?不停便站起来追上去,最重要的是要追上他。
 




    她迅速撑起身,却发现那人当真停了。停在七步之外,背对着她。
 




    她起身,深深地吐息,开口却是哭腔:“云卿……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