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月尧在单于庭中的生活似乎渐渐安定了下来，随着秋意渐浓，大草原上的气温也如断崖似地往下落。


    在现代时，关月尧生活在南方，那里的冬天连雪都不曾下过。后来随着母亲东渡去了日本，一到了冬天四处开着暖气，也便没了什么感觉。


    可如今，看着屋外零下也不知到了多少度的气温，和渐渐飘起的雪花，关月尧选择老老实实地呆在帐篷里“猫冬”。


    在这样刮着鹅毛大雪的夜晚，缩在温暖的帐篷里，听着屋外肆虐的风雪声，围在烧的旺盛的火堆前烤火，实在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不必担心会有人来造访，不必担心自己会在不经意间露了馅。


    匈奴人并不曾亏待她，一应用的东西虽算不得精良，但也绝不简陋。屋中的物资也还算得上充足，只是短暂的几日被封闭在屋中，也不会出现食物短缺的情况。


    这时，火堆里跳跃的火焰劈啪作响，关月尧捡了身边地上的火钳往火堆中翻了翻，方才丢进火堆里的发出一阵清香味，煞是勾人的馋虫。


    这样的时候，为了取暖，阿淳也不得不坐在了火堆边，似乎被迫拉进了与关月尧在空间上的距离。


    这个年纪的姑娘少有不贪食的，虽然仍低着头假装自己在专心致志地做着针线活，若非必要便不肯与关月尧有眼神上的交集。


    但关月尧还是发现，阿淳的目光忍不住地朝着火堆的方向飘去。


    她在心中暗笑，又故意用那火钳搅了搅火堆中的板栗，不过一瞬间的功夫，那清甜的香味便彻底在这个帐篷中弥漫了开来。


    “好香啊，还好暴风雪前我和樊娜她们一起去森林里捡了板栗回来，这会子烤着吃可真是太享受了！”关月尧故意用阿淳可以听见的音量“自言自语”地感叹着。


    说罢，她见那栗子已经烤的差不多了，又一个一个将它们都从炭火中小心翼翼地挑了出来，放在了一旁的陶碗里。


    “呼呼，好烫，好烫！”烤板栗的香味实在太诱人，让关月尧一时忘记了它们才从火堆里被自己挑出来，伸手便从碗中想挑出一个来剥着吃，结果却被烫的差点从坐着的垫子上蹦了起来。


    阿淳因为关月尧弄出来的动静，不得不从手中正缝制的皮袄中抬起头来。她看到这个她不得不照顾的少女，此时正狼狈在半空中甩动着自己的左手，那手的指尖被烫的正发着红，想必颇有些疼。


    “唉……真是个不省事的人。”阿淳在心中抱怨了一句，起身从一旁的木柜里翻出了一个赶紧的陶碗，撩开一点点紧闭的门帘，从外面随意便舀来了一碗雪。


    “喏，拿去把手指放在碗壁上面冰一冰吧。”


    关月尧正对着自己的手指吹着气，忽然听见阿淳的声音从自己的头顶传来。


    “谢……谢谢。”关月尧伸出双手接过了阿淳递来的陶碗，冰雪的寒意透过碗壁传导到了她的指尖，冰得她打了个激灵。


    但指尖的刺痛，确实因此缓解和减轻了不少。


    关月尧不再卖弄，她一边将右手放在碗上，一边拿着左手指了指陶盆：“阿淳，我们一起吃烤板栗吧。”


    阿淳顺着关月尧手指地方向看去，满满一盆的烤板栗，一个个都个大饱满，因为被火烤出了其中多余的水分，有许多的外壳已经裂开，隐隐约约露出了里面金黄的果肉。


    不知是不是害怕听见阿淳的拒绝，关月尧动作飞快地从陶盆中捡了一颗栗子，一边嘶着气，一边勉强将果肉剥了出来，递给了阿淳。


    “你尝尝，真的很好吃的！”她的话里带着几分怂恿和几分讨好，让阿淳别扭的心中一软。


    她抬头看了一眼关月尧，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伸手接过了对方递来的板栗。


    板栗这东西在单于庭边上的森林中并不少见，可即便如此，也不是她们这些奴隶有资格食用的。


    阿淳自幼生活在这里，可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品尝到它。


    少女将那板栗放入了口中，仔细地嚼动着。片刻之间，一股清甜的香气便盈满了她的口腔，这可真是太好吃了！她嚼了又嚼，却怎么也舍不得咽下去。


    “阿淳，接着吃啊，还多着呢！我捡了一篮回来，如今才烤了一小半，要是吃不够，等会咱们再烤就是了。”


    关月尧一边招呼着阿淳，一边指了指不远处的篮子。


    阿淳知道，关月尧并不是一个讲究尊卑贵贱的主人，她其实待自己很好，一点架子也没有。无事时，也常常帮自己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得了什么好吃的东西，甚至愿意与自己分享。


    比起生活在这里，高高在上，动辄打骂奴隶，从不肯将奴隶当人看的匈奴贵族，不知要好上多少。


    可是偏偏是这样一个好人，却要背弃自己的祖国，来投靠这些将苦难施加在他们身上，令他们沦落至此的敌人。


    阿淳百思不得其解，而这些又令她想起了她的那些同为奴隶的亲友们。比起他们，阿淳是幸运的，她成了服侍别人的侍女，在这样的暴雪天里，可以和主人一起，呆在温暖的帐篷里。


    可并不是所有的奴隶的都有这份运气的，这里多的是做苦力的奴隶。他们做着最繁重的活计，吃着最粗陋的饭食，住着最破旧的帐篷。


    他们的主人从不将他们当作是与自己一样的同类，而仅仅只将他们视为某种耗材。死了便死了，大不了明年秋天，再去汉朝掠些来便是了。


    也不知这一场暴风雪，又要冻死多少可怜的奴隶了……


    这个念头搅得阿淳心神不宁，也再没有心情去陶盆中取那些好吃的烤栗子。


    “阿淳，你怎么了？”关月尧看着少女方才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些的面容，似乎在一瞬间又变得凝重了起来。


    “我……”阿淳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能不能与关月尧说这些事情。就算说了，她会帮助他们吗？可此时情况已经渐渐危及，容不得她有更多的迟疑。


    希望即便再渺茫，也仍是希望，只要伸手，就一定又机会将它握在手中。


    “我是在担心这样大的雪，奴隶们可怎么办。他们没有可以遮风挡雪的厚毡帐篷，也没有兽皮铺成的床褥和御寒的皮袄。更没有能被火烤得清甜的栗子……我怕，我怕他们中有许多人要熬不过这场暴雪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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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关月尧，似乎想从她的反应里瞧出一点自己想要的信息。


    关月尧却僵在了那儿，一时间竟然做不出决断来。她脸上的挣扎太过明显，阿淳又如何看不出来呢？


    “抱歉，我在这里根基未稳，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能力来帮助他们……若是我与汉人走得太近，恐怕会惹来匈奴人的猜忌。”关月尧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些言不由衷的话。


    她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有甘愿背上汉奸的骂名也要完成的事情。


    即便她再清楚，所有人的生命都是一样重要的，可心里有人声音在不断地告诫她，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若能早日战胜匈奴，以后就不会再有无辜百姓被迫沦为奴隶了，那才是真正的治本之法。


    可要做出这样的抉择，对于任何一个将人命看的如天大的人来说，都是一次良知上的折磨。


    “是啊，我再期待什么呢？就因为您好说话，又是汉人，才会以为您能救我们出苦海。我怎么能忘了呢？您已经投靠了匈奴人啊。”


    阿淳绝望的小声呢喃传进了关月尧的耳中，在她本就备受煎熬的内心，又泼上了一勺热油。


    关月尧觉得眼中有些酸涩，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拿起那盆余温尚在的烤栗子递向阿淳。


    “这些栗子我都送你了，你想拿去送给谁吃，便送给谁吧。”说着看阿淳似是还不曾听明白她的话中之意，关月尧只得又说道：“我送你的东西便是你的了，你想怎么用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了，我也没时间去管。”


    阿淳终于反应了过来，她的眼前一亮，激动地捧过了栗子：“谢谢主人！”


    这一次，少女的声音轻快又真诚，她顾不得陶盆的周围还有些烫，小心地将盆揣进了怀中，抬脚便想往帐篷外跑去。


    “等等！”关月尧却在这时叫住了她。


    “主人可是还有什么吩咐？”阿淳转过身，这一次，她问得十分认真。


    “你等等，路上冷，我给你灌些热水来。”关月尧说着不待阿淳反应，快步跑向了一旁正在烧着的热水的火炉旁，提起铜壶便往一旁的水囊里灌了去。


    阿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可疑惑似乎也越来越大。


    她看着这个成为自己主人的少女在帐篷里忙前忙后，一边借口什么东西用不着要送给自己，一边将许多御寒的必备之物放进了一个包袱中。


    她明明是个好人，可是又为什么甘心为匈奴人卖命，去残害自己的同胞呢？


    下意识里，阿淳觉得关月尧不是那样的人，可她的身上好像藏着许多许多的秘密，让她琢磨不妥。


    可是，不管她的目的为何，她愿意帮助她们，阿淳就感激她。


    “好了，拿去吧！”关月尧将一个包袱放在了阿淳的面前，这些东西可比那盆烤栗子要有用得多了。


    其实如果可以，关月尧更想陪着阿淳一起去那些奴隶们居住的地方。


    去瞧一瞧，她的同胞如今过着怎样的生活，可是她不行，只能就这样看着阿淳趁着夜深人静时，冒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