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九月 作品

112. 讨债

    「皇宫御花园。
 




    夜色深沉如墨,昏黄宫灯映照朱墙金瓦。幽冷晚风穿堂拂过,带着隐约的血腥气息,沿着石径蜿蜒蔓延。
 




    时枫缓步踏入御花园,玄色戎装染着风霜,破损披风猎猎作响。他手里按着腰间紫菁宝剑,眼底燃着孤狼般的怒火。
 




    他回来了。
 




    他与父亲时谦浴血奋战大漠边塞,正要彻底击溃匈奴联盟时,一道伪诏从天而降。朝廷指控时谦勾结外敌,意图谋反,赐三尺白绫,令其自裁。时谦断然抗旨,可敌人暗中策反近侍,终是一碗掺了砒霜的黄粳米饭,毒死了这位三朝元老。
 




    朝廷素来忌惮父亲时谦,唯恐藩王割据一方。他按兵不动,只是想给自己的发小兄弟,留下最后一丝信任。
 




    可惜,现实往往不尽人意。被人逼到死角,时枫自然是杀回京城,当面向首辅大人,兴师问罪。
 




    然而,回京的第一晚,他却避开了所有守卫,悄悄潜入后宫御花园。
 




    这里本该是四季常青之地,如今枯叶遍地,花枝折损,连池中锦鲤都消失不见,只剩一片死寂。
 




    很快,碰到了苏绾。
 




    苏绾伶仃伫立廊下,凤袍曳地,长发披肩,仅绾着一根金簪,额间一点朱砂。灯火微晃,将她映得妖冶诡谲。
 




    听见脚步声,苏绾缓缓回首。
 




    “时将军,你回来了。”唇间醉酒般梦呓,又或是失智般疯痴。
 




    时枫的步子顿住,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时隔一年不见,她变了,变得陌生,变得失控,变得……疯狂了。
 




    他不是没听过宫中的那些传言——讲温如初以毒酒弑君,扶持自己与皇后的私生子登基,自封辅国大臣,摄政掌权。
 




    而苏绾则掀起后宫腥风血雨,手段狠绝,翻手覆灭了司礼监,逼得皇后上吊,气得太后吐血而亡。她身上虽无皇后头衔,却已成为无冕之后。
 




    她不该是这样的。
 




    宫灯的光晕映在苏绾的眼底,照不亮她幽深的瞳色。她望着男人破损的披风,忽然轻笑一声,素白指尖勾过肩膀干涸的血痕,沾染了一点点暗红。
 




    “这副模样,真狼狈。”她漫不经心道。
 




    为了见她一面,他总不能大摇大摆趸进皇后寝宫。随手覆灭七八个大内侍卫,对他来说,尚且游刃有余。
 




    “你是来杀温念的?”她轻声问,“还是来杀我的?”
 




    男人沉寂无言。她说对了一半,他回来,还想再看她一眼。
 




    素白指尖缓缓下滑,落在挺实的胸膛,停在他心口的位置,轻轻叩了叩,像是勾起一道无形的枷锁,令他动弹不得。
 




    “你们这些男人,好无趣啊。”声音冷艳得像是一场蛊惑。
 




    她慢条斯理地取下发髻上的金簪,在指间旋了旋,“连自己想要什么,都分不清楚。”
 




    男人喉间溢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他如何分不清自己想要什么?他不能,也无力。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真是没用。”她感慨道。
 




    忽然,苏绾眼神一冷,毫无预兆地朝他心口狠狠刺去!
 




    簪尖直直没入血肉,暗红血珠渗出,沾染了凤袍袖口。过程中男人岿然不动,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望着被战火雕刻出的冷峻面庞,苏绾手中力道一滞,疑惑道:“你不躲?”
 




    时枫睇着那双溺死人的星眸,声音低哑:“你想杀就杀吧。”
 




    死于她的石榴裙下,他心甘情愿。
 




    苏绾微微偏头,嗤笑道:“吓唬谁?我想要你死,你断然活不了。”
 




    时枫抬手握住了皓腕,苏绾想抽开,发现男人力道如铁。
 




    “苏绾。”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嘴角淌下一道血痕。
 




    “都是我的错。”
 




    倘若他能早点正视自己的内心,早点将她拉出泥淖陷阱……不对,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对她不管不顾,甚至亲手将她推向了深渊。
 




    他,才是导致她疯癫的罪魁祸首。
 




    苏绾仿佛听到了世上最荒唐的笑话,“奴家何德何能,竟能让将军低头认错?”
 




    “是这个世界错了。”她在他耳边低语。
 




    言毕,手腕一转,挣脱男人束缚,簪尖在他心口处狠狠一旋,再猛然拔出,留下一个渗人的血洞,瞬间鲜血喷涌。
 




    时枫只觉心脏被人掏了出来,一跳一跳的,痛彻心扉。他低头瞥了一眼刽子手,女人举着血淋淋的金簪,正肆无忌惮地笑着,笑他的软弱,笑他的执着,也笑他的无可奈何。
 




    可她的笑靥,好美,美不胜收。
 




    夜风骤起,吹散了宫灯的火光,御花园陷入深深的黑暗。」
 




    阿舟睁开眼。
 




    窗棂外阳春白日,透过半开的窗缝洒落进来,浮尘在光晕里轻盈飞舞。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胸膛,那道旧伤横亘在心口,随着指腹摩挲,泛起细微的触感。
 




    他阖了阖眼,额角微跳。
 




    不知怎的,距离京城越近,梦境越发诡谲,混乱得让他分不清是记忆,还是臆想。梦中他披坚执锐,马蹄踏碎城关烽火,刀锋染尽敌血。可无论场景如何变换,始终有一位女子存在其中。
 




    她的脸美得不似凡尘之物,偏偏性子乖张得让人牙痒。或而一丝不卦,扮做美体盛宴魅惑他;或而抄起利器,毫不犹豫地往他身上捅;又或皇帝殡天时,被他搂在怀里亲昵,嘴里喊着别的男人名字。
 




    他每每心如刀绞,可偏偏醒来后,那种被凌迟般的疼痛,竟带着几分甘之如饴的快感。他好喜欢她,简直到了为她痴狂的地步。
 




    他疯了吧。
 




    上元节那夜,他的确在徽州灯市撞见了梦中的那位美人。
 




    灯影摇曳,人潮翻涌,她拎着一盏鱼灯从他面前飘然走过,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蓦然回眸瞬间,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教人忍不住屏息。
 




    他悄悄尾随她进入深巷,一时情难自已,在烟火映亮的瞬间,覆上了那双唇。软若新雪,微微发凉,带着一点甜。
 




    一瞬间,他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等他回过神,她已消失人海。
 




    再无机会相见。
 




    阿舟闭了闭眼,指腹抚过心口旧伤,梦境与现实交错间,他忽然觉得,那道深入骨髓的疤痕,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他心甘情愿任她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