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九月 作品
36. 陪审(第2页)
时下刑部由云南清吏司代管签分,正五品郎中魏添全身穿青袍白鹇补子端坐案前,身侧多了张椅子,坐着大理寺卿邵云礼,一身绯袍孔雀补子。
这是苏尽欢虐杀奴婢一案,第三次公堂审讯,由刑部魏添全主审,大理寺邵云礼陪审。去提审被告的衙役尚未归来,趁着这个空档,两位大人闲叙话家常。
邵云礼随手翻阅案犯供词及堂审笔录,上面写着诸如“人证、物证俱全,死者尸身发现埋于后花园墙根,另有一名家养乳母受辱”等字样。
邵云礼动了动眉毛,赞叹道:“事实确凿无疑,案情无疑点,魏大人果然明察秋毫,料事如神。邵某多余此行,不如早些退堂回去,还能赶上喝下午茶。”
魏添全四十出头,云南提刑按察使司五品佥事出身,平调京直隶刑部五六年,断案经验丰富。他捋了捋胡须,摇头自谦:“哪里哪里,多亏邵大人前番提点,下官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这才从苏家府内挖出死者尸身,解开关键环节。邵大人才是真正的料事如神。”
两人互相吹捧一阵,彼此心知肚明,又都有些尴尬无趣。魏添全沉寂半晌,犹豫半天开口道:“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邵大人解惑。”
他清咳一声,“吏部苏郎中也算下官同僚,其人谨小慎微,从不张扬跋扈。他的嫡子出了这档子事,可大亦可小,按理来说,应由县衙乃至顺天府承接词讼,怎么直接告到刑部来?可是他得罪了谁?”
不等回话,又翻了翻眼睛,“谁那么不开眼,诟谇谣诼苏家?都知道苏郎中的大舅子,乃是浙江二品布政使殷潜,这等于是要置殷潜的亲外甥于死地。”
邵云礼放下供词笔录,袖中抽出一柄折扇,横端比划一下,“浙江距离京城,三千里之遥,来回千里马跑六天,人走茶凉矣。况且按朝中惯例,凡涉及直系亲眷,事主均须回避,所谓避嫌。殷布政使鞭长莫及,有心无力,又有何所顾虑?”
他的话语模棱两可,常人听不出什么异常,然魏添全混迹官场十来年,打马虎眼之事游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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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余,他敏锐地从邵云礼的只字片语中,抽丝剥茧,得到关键信息:幕后操纵者就在皇城根儿底下。
魏添全不免冷气直抽。
敢同封疆大吏对抗之人,尤其是江南第一富庶大省,财力物力顶半边江山,放眼天下,五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魏添全抬眼眱了下邵云礼,“邵大人想必是不怕的,对吗?”
邵云礼轻摇折扇,嘴角一斜,“魏大人抬举了,邵某不过区区三品大理寺卿,论权论势,都低人一等,怎么会不怕呢?”
凭他一人当然不够格,他背后人物才是真正的黑手。可又能是谁呢?
邵云礼本人年方二十九,前任大理寺卿之子,六年前武官转文迁调大理寺衙门,子承父业,一步一步升迁至当前位置,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并无任何卖官鬻爵行为。
而大理寺作为“三法司”,在波谲诡异的朝庭,一直力求公正廉明,不偏不倚,亦不拉帮结伙。
什么人能让他甘愿为虎作伥?
魏添全左思右想,仍不得其咎,欲探一探他口风,随手拿起签筒里一支白头令签,握在手里摆弄,“邵大人谦虚,那依大人所见,此案当如何决断?”
邵云礼收住折扇,眉毛一挑,“魏大人乃主审,邵某不过旁听,如何断案,当由魏大人做主。”
话语未落,魏添全已然面露一丝烦躁之色,正欲开口再问,邵云礼嘴角勾起,拱手拜天,“我等奉皇命,断天下刑名,掌司法谳治,拨乱反正,进言直谏。岂敢蝇营狗苟,徇私舞弊,畏惧权势,有愧于皇恩浩荡。”
畏惧权势?此案权势唯有苏尽欢一人,其余皆为贱民。
这是要他判定苏家嫡子罪名。
见邵云礼给出答案,魏添全立即端起袖子溜须拍马:“大人一颗丹心寄明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下官须向大人看齐,唯大人马首是瞻。”
“魏大人过奖。”邵云礼亦端袖应和。
俩人又开启新一轮互相吹捧,正说话间,犯人苏尽欢押到。少年穿着囚服,头发蓬乱不堪,眼珠昏暗无光,昔日嚣张气焰烬灭,手脚束缚跪伏堂前。
魏添全执供词笔录,一一对句询问,“你知罪否?”
苏尽欢牢狱里折腾几日,受尽各种刑罚,囚服血迹斑斑,破落缝隙依稀可见伤痕累累。
但他纨绔子弟,父母疏于管教,自不懂“忍”字如何写法,歪着脑袋扯脖子叫喊:“我不认罪。”
当下叫嚣一番家族谱系,除了必不可少的舅舅殷潜外,连户部侍郎温如初的名号也搬出来,直言要让审判官“吃不了兜着走”。
直至衙役上前抽了他一大嘴巴,打得嘴丫子满是鲜血,这才止住叫嚷。
魏添全面皮微热,自觉在同僚面前丢了颜面,他瞥了一眼邵云礼,对方手里轻摇扇子,眼眸垂下,嘴角挂着一丝戏谑,俨然一副看好戏的劲头。
魏添全不禁发怒,喝道:“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来人呐,准备行刑。”
案桌上放有四支签筒,分写四字“执法严明”,“执”字是捕捉令,其它三支签筒分为白头签、黑头签、红头签。
其中白头签,代表笞杖之刑最轻,犯人受刑后,皮肉无痛,可立刻走人;黑头签,犯人皮开肉绽,痛不欲生;若为红头签,犯人仅剩一口气,残废必然。
魏添全掂量一番刑罚,倘若苏尽欢认罪态度良好,他也愿意卖苏家一个人情,酌情打几板子敷衍了事。可那苏尽欢偏偏是个没眼力劲的,少不得要让其吃点苦头,但也不能一棒子打死。
中庸之道,不止适用于京城官场,纵观天下古今,无一不受裨益。
魏添全伸手执起一枚黑头签,掷在地上,“罪犯苏尽欢杀死奴婢,杖一百七,徒一年半。兼并□□乳母罪,二罪并罚,杖二百,徒二年。”
衙役拾起令签,便将苏尽欢绑在长凳,举起“王法”竹板杖,啪啪啪,用力拍打起来。
苏尽欢起先还叫骂八辈祖宗,俄顷,声音渐渐式微,除了哭喊爹娘以外,只剩粗重喘息声。
即将凑成五十,忽然堂外传来一声喝令:“住手!都察院佥都御史到。”
那佥都御史黑靴趸进堂前,宽袖一甩,横眉怒目,指着魏添全鼻子,“先帝定下三法司会审制度,都察院未行监督纠察之职前,刑部怎敢擅自定罪施刑?”
魏添全惊得一身冷汗,大理寺为谁捉刀他不晓得,可是都察院背后的人物,却是满朝文武尽知——就是当朝东阁大学士首辅章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