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前,城楼上,冷风如刀刃,以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飘,熔万物为白银。
每个人?的头上、肩上,都落了薄薄一层霜白。他们都注视着尽头的城楼。
目之所?及的尽头处,有一女?子纤细清薄,乌发红衣,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她背后是?十丈高的城墙和一望无际的暗夜,一张白生生的脸面?对众人?,不言不语,似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鬓发间银饰闪烁,眉睫旁垂落长?长?的银色细链,被?风吹得摇晃不止,让人?一时间难以看清她眼底真正?的神色。
“现在怎么办。”
士兵们握着刀戟,站在原地踌躇不前,不敢靠近。
陛下的旨意是?砍杀那红衣少年,少年却不知所?去。
这南照王女?他们着实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对方站在那城墙上,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他们若是?贸然?靠近,万一她一受刺.激或者脚下一滑,直接坠下城楼……谁担得了这个责任。
众人?拿不定主意,只好望向他们的王。
谢不归难得一身玄衣,衣袖宽大,外罩同色大氅,想必是?不愿让人?看出他身负重伤的事实,动?摇军心?。
男子眉眼清冷疏离,面?冠如玉,眼眸深浓,如周遭化不开的暗夜。
芊芊看着他还?未开口,便听见那道冷冽的男声破空而来,分金断玉。
“这样的把戏玩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吗。”他蔑然?冷笑,“祝芊芊,你不腻吗”
她一怔。
倏地轻笑,是?了,她骗他太多次,太多次了,已无法让他相信她了。
眼眶微微湿润,她不再看他,在那仅有方寸的青砖上转了下身子,垂眸看着那过于遥远的地面?。太遥远了,即便是?南照最强悍的士兵从这样的高度看去,都不过一粒棋子大小而已。
害怕吗,芊芊。
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在问。
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该有多疼啊。
身子……会摔碎的吧。
悠然?以后要是?知道她娘是?这样死去的,该有多难过、多痛心?。
可?今日她不如此,悠然?就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了。
南照的将士们,也无法与他们的妻儿团圆。
她所?深爱的人?啊,都会失去他们的生命。
求和的,不得不战;求生的,不得不死。
大抵是?天意如此。
可?是?……总要有人?得偿所?愿,不是?吗。
飞雪漫天,天地缄默。
不论是?城墙上的人?还?是?城墙下的人?,都意外安静下来。
尤其是?南照三军,祝拂雪和环绕他的亲卫自不必说,抱着同袍尸首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一脸麻木的、依旧手握刀兵坚定站立的……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盯着城墙之上。
方才,他们看到了一抹红影坠落下来,被?猛犸象稳稳接住。
“太好了,大将军,少祭司救下了王女?!您不用受那狗皇帝胁迫了!咱们少祭司既然?兵行险招,救下王女?,定做好了万全准备,想必不久后也能?成功脱身。”
终于,一名亲卫率先开口,激动?喜悦溢于言表。
他错以为先坠落下来的是?王女?。
他的家族与王族颇为亲近,而他无意中知晓这位王女?,与那位传说中香消玉殒的先王女?,实则是?同一人?!
先王女?之血,能?驭万蛊,若有王女?坐镇军中,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王女?精于炼蛊,以蛊术救治了无数南照人?的生命,她八岁在白龙脊学成归来,一直隐姓埋名,在国内各处义诊,可?以说是?许多南照子民的精神图腾,甚至到现在许多南照人?都会在供奉蝴蝶妈妈的牌位旁,放上一尊小小的白玉王女?像。
若说大将军是?南照的守护神,王女?便是?他们的观世音。
祝拂雪不知为何沉默不语。
年轻的亲卫自告奋勇道:“大将军,属下去迎王女?归国!”
“囡囡……”
祝拂雪并?未阻拦,他仰头看着天边那抹似要羽化而去的红,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芊芊稳住心?神,脚步微微向前,一阵刮骨刀般的寒风从底下吹上来,吹得她脸颊刺痛,衣袖裙摆狂飞不止。
脚踝上的蝴蝶胎记似有生命那般,翅膀隐隐泛出金红之色,闪烁流华,似要破开皮肤,就此飞离她的身体。
就在这时,她最后回了一下头。
那高大的男子正迎着风雪,朝她步步走来。
她动?了下唇,明明有许多话要讲的。
可临到头又似乎什么也不必讲了。
是?不必讲,还?是?怕讲了,就会多生一分动摇她曾说对死亡的恐惧是?可?控的,也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