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七十八章 我愿如此


   嫉妒……

    左丘吾并不言语。

    他想他的确是嫉妒过司马衡吧!

    谁能不嫉妒那样一个人呢?

    永远执笔如铁,永远不回头,永远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改变,他握住史刀,裁开了整个新历。现世万方,见古知今,自今能见近古、中古、上古、远古也。

    自燧人点火,仓颉造字,人族过往,能为书载,迄今万万年矣。

    司马衡尚未超脱,却已被公认是史家第一人!

    写出了《史刀凿海》,历史便有了具体的模样。世间有了司马衡,史家就有了代表人物。

    其他的便都只是其他。

    在史学的领域里,写出《古义今寻》的陈朴,写出《时代建筑史说》的他,也都在“其他”中。

    确实是嫉妒过的!

    暗绿色的火焰,跳跃在儒衫上。好似休沐之时,蒙童成群结队,欢笑在野花盛开的山坡。

    “可是世间若无司马衡,那些无人捡拾的真相,又未免太寂寞!”左丘吾在焰光中自语。

    “什么?”圣魔没有听清楚。

    说话间,他的脚步猛然一顿!因为不知不觉时,左丘吾已经被推到了【天地时光炉】的尽头。

    锵!

    左丘吾的身体撞上炉壁,竟发出此般金铁的声响。

    此身有脊骨,其名为“节”。

    昔有“节神”,自人们的怀念中诞生,终结了神道的蛮荒时期。

    儒家颂节,修士以此铸骨。纵死不摧折。

    以此骨填脊,几乎所有的儒家大术,威能都会得到增幅。

    然而这【节字儒骨】,是极其难修的文骨,历来修节骨者,百无一成。能够有所成就的,莫不是天下名士。

    “我说——”左丘吾看着他:“若是嫉妒能够给我力量,那就给我嫉妒。若是仇恨能够给我力量,那就给我仇恨。只要能够完成我想要的篇章,无论给我安上什么样的罪名。”

    “可是——”

    左丘吾的脸,忽然裂开了!出现了蛛网般的裂隙。

    那是不断焚烧的勤苦篇章,堆迭了几无止境的力量,令刚刚入圣的他,都一时无法容纳——他也根本没有想办法去消化去容纳,而是不设限地爆发!

    便在这裂脸的时刻,他喝问:“你有对等的觉悟吗?”

    嫉妒的火焰燃烧着他,也向圣魔蔓延。

    而【天地时光炉】的炉火,焚烧着这一切。

    以历史为薪,时光为焰,这炉中的火,能够焚化世间所有。

    今日圣魔死,勤苦书院为魔意所侵的历史,便要从故事里撕掉。此后院内再无魔患。再不用担心哪个平日乖顺的学生,转身便青面獠牙!

    圣魔的眸光一时抬起,下意识地寻求命令,却看到赐予他新生的无上魔主……也在步履维艰!

    极远处的如意千秋棺,在这棋格囚笼中,近乎无限地膨胀。

    因为冰棺之中,姜望正推着吴斋雪走。

    那尊三万年未现世的【万仙之仙】,哪里是一个人,分明一座人形的仙都!

    宇宙之浩渺,尽纳于一身。

    此刻身开仙朝,列仙齐出,连毛孔都在往外蹦仙术。铺天盖地的仙术,奔涌如潮。任是以七恨之能,将吴斋雪这具历史投影身催发到极致,也只能一退再退。

    其身好似破皮囊,已然处处见漏!

    而冰棺之外的空间,还在秦至臻的刀下不断延展,无论冰棺怎么膨胀,无论冰棺里的吴斋雪怎么后退、怎么腾挪。其身和圣魔之间的距离,只是越拉越远,永不可近!

    还有虎视眈眈的太虚阁众人,蓄势未发的书山……

    肯定有机会的,超脱的存在非我可以设想——圣魔正这么想,便对上了吴斋雪的眼睛。

    暗金色的魔瞳,染上了七恨的黑。

    仅以“吴斋雪”为凭借,绝对没有任何机会——这是七恨以超脱眼界做出的判断。

    所以祂立即接掌了圣魔。

    先前是遥控,现在是意临,这一步意味着,当祂的意志离去,《礼崩乐坏圣魔功》就会立刻崩溃。要想再次回归,少说也要万载时光,或者相类于万载时光的代价。

    这是魔界难以承受之重。

    但也是七恨这尊唯一的超脱之魔的选择。

    所谓魔族的大局,当然在祂七恨身上。

    左丘吾体内喷薄将出的力量,在这个魔瞳遽转的瞬间,竟都被压下了几分。

    “如果觉悟有用,你就不会这样站在我面前。”圣魔此刻已经归显为原来的儒生样貌,那边吴斋雪还在姜望的攻势下左支右绌,分心于此的七恨,只是抬手在身上拂了拂,便将烈焰都拂去。

    一尊历史投影,和一尊圣级魔物所能体现的力量,根本不能够相提并论。

    “如果【节】有用,怎么只有司马衡不弯腰?”

    祂说着,伸出手来,竟然跨过重重阻隔,在左丘吾的后脊,取出一块骨头……那正是左丘吾修成的节字儒骨!

    “这东西,当年我也有。”祂淡笑着,将这节骨头,扔进了燃烧中的烈焰里。

    烈火立炽三丈!

    后面的话祂没有说,可修成节字儒骨的吴斋雪,后来怎么样了,所有人都知道。

    同样是圣级力量,可是双方的运用不同,竟造就了碾压的结果。

    但从始至终,左丘吾都死死地攥着那卷暗金色书简,在七恨予取予求的时刻,他的手也一直都在圣魔的魔躯内部,忍受着魔气的纠缠,试图调整这无上魔功的篇章——

    他当然不可能改变《礼崩乐坏圣魔功》的本质,无法剥离它的不朽之性。但知道怎么讲一个故事,将这部魔功包裹,令它再现人间的日期,无限延长。

    以丹血为魔,以指骨为笔,左丘吾的力量在暗金色的书简外“雕刻”。

    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故事,也是他这么多年的准备之一。他已经谋篇许久,此时认真书写,认同如飞。一旦故事完成,魔功便匿藏其中。恐要等到万载之后又万载,某个身怀魔缘的“读者”,才能将它寻觅。

    而一旦此功匿藏,由这部魔功为基础新生的圣魔,自然也就不能再存在。

    然而这个时候,从那暗金色的书简里,也发出声音——

    “魔之圣者……不够面对你吗?”

    左丘吾在《礼崩乐坏圣魔功》上所做的一切,瞬间就被七恨察觉。

    儒家的手段,七恨太了解了。

    暗金色的纹路,爬上了左丘吾的五指,如筋络般在左丘吾的手上蔓延。

    “这么喜欢讲故事吗?”七恨恶劣地笑,圣魔的食指,点在左丘吾的眉心,祂的声音一下子恍惚起来,恍惚又恢弘:“你呕心沥血,只为挽救书院。你将勤苦书院写成史书,以此割除魔患。你做了你能做到的一切,可惜人力有穷,天不遂愿。”

    “你牺牲了所有往前走,能够牺牲的,不舍得牺牲的,都牺牲了。走到最后,蓦然回首,却什么都没改变。山门寥落,死尽师生!”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你在这踽踽独行的时刻,在背着整个书院往前走的苦旅中,看清了世界的真相,你明白过往是何等的错误,你将开启真正值得的命运。”

    七恨拨动天意,玩弄文字,祂比左丘吾更会写故事,祂侵入左丘吾的神通里,用左丘吾的故事,埋葬左丘吾自己。而后赐予左丘吾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