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内被诡异的紫光笼罩着, 无数惨白着脸的洋娃娃，腐烂面容上扬着惊悚的微笑，毫无高光的漆黑眼眸掠过狂热。
它们笑嘻嘻地仰着头, 看向围在最中间的瑰丽青年。
这人身上带着不少伤，道服被沾上了血迹, 甚至是有些破损了, 隐约露出优越的腰线, 月光般的长发披散在身上，像是怜爱众生的神明。
何屿菩纤长的睫毛微垂，以微妙的角度遮住了眼眸中的紧张, 在高度强压之下, 身躯竟是有些僵硬, 指尖不可控地微微颤动。
若是洋娃娃们聪明一点, 或者是魅惑失效, 这些厉鬼将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咬断他的脖颈。
何屿菩急促而浅地吸了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尽量放松自己的身体, 不让旁人看出半分异端。
他将视线落在忙碌的红裙洋娃娃与黄裙洋娃娃上，见它们手忙脚乱地在小鬼堆里穿梭，掰着手指头数数，认真而费劲的模样，有些松了口气。
......这些厉鬼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应该能唬住。
两个洋娃娃毕竟只是玩具，并不会复杂的人类复杂的数学，只会单一地一个一个数着, 但面前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似乎怎么数也数不完。
它们有些不耐了, 面上的表情已经开始委屈了，没有眼白的纯黑眼眸正落下血泪，在惨白的面容上留下两道血痕，惊悚可怖。
这正是厉鬼暴走的前兆。
何屿菩皱了眉，及时出声提醒道:“别急，数得慢没关系，关键是要数清楚。”
他圆着原来的说法:“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这些“苹果”都是救命的钱，非常重要，一个都不能落下，明白吗？”
“但也不能为了钱多数一个，我们母女三人势单力薄，多收钱，客人会骂我们的。”
何屿菩偏冷的嗓音清澈，咬字与停顿带着巧妙的舒适感，像是安抚剂，轻而易举地将两个数急眼了的厉鬼怨气打消。
两个洋娃娃看了眼受伤的何屿菩，身姿羸弱地坐在地上休息，心疼地将烦躁的情绪往下压了压。
它们极为乖巧地应了声:“是，妈妈。”
丝毫不觉得何屿菩这幅心安理得指使人的模样有什么不对劲。
身后的假道士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一幕，手上的符咒用也不是收也不是，三观都像是被击碎了般。
他与厉鬼对峙上，都是拼尽性命将对方杀死，未曾想过，原来还可以忽悠厉鬼来帮忙数钱。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这个徒弟，还是有点收厉鬼的天赋，只是技能点跟大家都不太一样罢了。
[......]
[被上百个厉鬼围在正中间，还能理直气壮地指示两个洋娃娃帮忙数鬼，这心理素质跟演技真的有点牛。]
[笑死，导演估计要被气死了，靠敌人努力的摆烂师徒。]
[我记得导演好像也是人类，奇怪他人呢，不会也遭受袭击了吧。]
黄裙洋娃娃垫着脚尖，塑料肢体“咔刺咔刺”地动着，认真地数着面前的厉鬼:“85...86...87！”
她顿了下，数完身前的厉鬼，用手掰动自己的头颅，看向下一片区域，被画上去的漆黑眼珠纹丝不动地紧盯空无一物的前方。
嗯...没有东西？
黄裙洋娃娃运转了下塑料做的空壳脑袋，这才迟钝地明白，已经将右边区域的洋娃娃数完了！
太好了。
它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竞争对手，发现负责左边区域的红裙洋娃娃，手指头快掰断了还没数完。
黄裙洋娃娃夸张红唇的弧度几乎要咧到了嘴边，喉咙底处发出“咯咯”的笑声，转身就跑。
它像个拿了第一名的小朋友，扭曲着肢体以最快的速度朝何屿菩爬去，细长尖锐的指甲在地上磨出长痕，青白色的小脸上尽是痴狂。
看上去奇特而诡异，带着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几乎让人后退。
它两三下爬行到何屿菩身旁，半趴在他的腿上，脸上尽是对母亲的依赖与迷恋，报出自己的成果:“87个！妈妈，我那边一共有87个娃娃。”
何屿菩笑了下，完全不顾及洋娃娃诡异可怖的外形，将对方抱了起来，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脑袋:“真棒，你是天底下最棒的宝宝。”
自然而大方，看不出半分畏惧与慌乱。
然而在旁人看不见的视角了，何屿菩手心几乎要紧张得出汗了，滚动的喉结极力压制住颤抖的声线，以可怖的自制力维持着温柔的神情。
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右边区域的厉鬼比较多，红裙洋娃娃显然有些焦急了，劣质的面容有些狰狞，数完一个就推倒一个厉鬼，发出不小的声响。
似乎是在引起何屿菩的注意。
何屿菩眼皮一颤，抬头看了过去，恰好与红裙洋娃娃空洞的眼眶对峙上，他反应极快道:“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他对着红裙洋娃娃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没有半分责怪:“你们都是我的乖宝宝，那边的“苹果”比较多，所以数得慢，妈妈不怪你。”
说实话，何屿菩没指望这两人能数得有多快。
这些用塑料做的洋娃娃，别说脑子了，脑壳里面能有半滴水都算不错了，这个速度已经是尽力而为了。
红裙洋娃娃被夸了声“乖宝宝”，垮下的惨白小脸这才有了点笑容，转身继续数着厉鬼的个数。
“96...97...98...98.”
它歪了下头，眨巴着眼睛，狰狞的面容上带着困惑:“咦，没有了？”
何屿菩在身后贴心提示道:“那就是数完了。”
红裙洋娃娃拍着手，脸上浮现诡异的微笑，细锐的嗓门变态扭曲:“好诶！”
它转身，快速地朝着何屿菩所在之处爬去，张开双手就要抱抱，恐怖的面容上竟能看出隐约的期待。
何屿菩也不含糊，直接将红裙洋娃娃抱了起来:“你那边是有98个洋娃娃吗？”
红裙洋娃娃向何屿菩撒娇:“对，我数了整整两遍才向妈妈报数。”
何屿菩摸着她的卡尼卡伦丝材质的头发，上面沾了点瘆人的血迹，手感有些黏糊糊的:“真棒。”
两个洋娃娃与周围假扮“苹果”的娃娃厉鬼一样，笑嘻嘻地仰着头颅，毫无高光的漆黑眼眸死死地看着何屿菩，悄无声息地舔了下唇角。
像是饿了，只不过为了这场过家家游戏而强行忍耐着。
时间毫无存在感地流逝，密密麻麻的视线落在何屿菩身上，他脊背僵硬地挺直着，冷汗打湿了薄道服，空调风如利刃掠过皮肤，引起战栗。
何屿菩硬着头皮坐在众鬼中间，将两个洋娃娃数完的数字简单地在心中做了个加法，又将被排除在外的两个洋娃娃加进去。
87+98+2
所以一共是187个洋娃娃么？
红裙洋娃娃空荡荡的肚子发出毛骨悚然的声响，空洞眼神注视着何屿菩瑰丽的面容，有些不满这个人类走神。
她身上的恐怖气息几乎是要溢出来了，声音逐渐尖锐变态，越发瘆人:“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把洋娃娃卖掉？”
她有些隐约地察觉到，面前的人类似乎不想在继续这场游戏了。
正好，她也饿了。
红裙洋娃娃眼神阴毒，手上枯长的指甲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暴凸的獠牙让它看起来像个贪婪而饥肠辘辘的恶鬼。
何屿菩清晰地听见假道士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空气一片诡异的安静，连直播间都变成了少有的沉默。
他看着红裙洋娃娃骇人的模样，明白对方是因为饥饿而有点不耐烦，现在开始找茬了。
这房间是婴儿房，桌上与柜子上摆满了奶瓶、婴儿指甲剪刀、婴儿棉签等基本的用品，根本就没有假装集市的地方。
更别提交易的必须品——钱。
总不能让两个仙风道骨的方术师，当着一群厉鬼的面用符咒当做钱互相换来换去吧。
这场面光想象就很就很离谱。
但这个问题若是答不好，恐怕他就会被这上百个小厉鬼当场撕碎，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红裙洋娃娃肢体动作古怪，上下打量的目光，迫得人直起鸡皮疙瘩，黏稠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何屿菩的身上。
何屿菩神情微敛，淡淡地垂着眼眸看向对方，白皙的指尖在她塑料的面容上掠过:“可是妈妈现在受伤了，没办法马上去集市。”
他并不像普通玩家一样乖乖地顺着厉鬼的思路走，与鬼神多年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何屿菩，这小鬼是在试探他的心理底线。
倘若不敢跟对方逆着思维走，或者露出半分慌乱，就离死去不远了。
这虽是厉鬼，但说到底也是小孩子心智，想要骗过对方，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难道你要妈妈负伤卖苹果吗？”
何屿菩身上有着不少伤，此刻脸白得不像话，唇角沾着点血迹，看起来羸弱动人:“我身上很疼，手也疼，脚也疼，头有点昏，可能得明天才能去集市。”
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抿了下唇，看了眼红裙洋娃娃，似是无奈地说道:“但既然宝宝想去，那妈妈就去吧。”
“就算死在路上也没关系的......”
红裙洋娃娃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但空心的脑子没办法让它多加思考:“啊...死在路上？”
它扑到何屿菩的腿上，仔细地瞧着何屿菩的伤口，认真地扮演好女儿的角色:“别别别去了，妈妈最重要。”
虽然这个人类死掉也没关系，但他不能作为家家酒中的“妈妈”出事。
尤其是为了身为“女儿”的它出事。
何屿菩欣慰地点点头:“长大了。”
假道长:“......”
看着面前母慈子孝的场景，他尴尬地中断翻转的手指，将即将成型的结印打消。
对方看上去不是很需要帮忙的样子。
黄色洋娃娃在旁忽然诡异地嬉笑了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一块糖，正往嘴巴里塞，獠牙将糖果碾碎，声音在空荡狭小的婴儿房里格外突兀。
声音清脆，画面恐怖，似乎被咬碎的不是一块普通的水果糖，而是人类坚硬的头骨。
它扬起一个惊悚的微笑，死死地盯着何屿菩，脖子上并不明显的喉结滚动，用力地将细碎的糖渣咽了下去。
黄色洋娃娃绘画上去的眼睛，忽然像是活了般，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渊，被锁在塑料躯体的恶鬼面目狰狞地窥视着这个世界。
刹那间，何屿菩周身陡然变寒，像是陷入了冰窑之中，铺天盖地的恶意迫得他手脚僵硬，好似已经被黄色娃娃生吃入腹。
不远处的假道长总算找到了能帮徒弟的机会，于是屈手于胸前，拇指与伟志相捻，其余三指并立。
“我心即禅，万化冥合。”1
八个字像是卷着浩荡的佛意，极快地将何屿菩从黄色娃娃施展的环境中拽了出来。
何屿菩眼神逐渐清明，脸上冷静的表情至始至终持续维持着，没有半分端异，还能继续维持这场荒唐的过家家。
他不动神色地瞥了眼悬浮页面，时间已经过去十八分钟了，若是再拖几分钟，假道长就会彻底异化，到时候将彻底无路可逃。
现在密码锁的密码已经知道了，是时候将手电筒的紫光关掉，让这个空间再次陷入正常的状态中。
何屿菩陡然出声，声线带着恰到好处的平静，不会过于刻意:“去帮妈妈把手电筒拿来。”
红裙洋娃娃猛地站了起来，想要在何屿菩面前表现，先跑去拿了。
黄裙洋娃娃也不争，就目送着红裙洋娃娃离开，就坐在原地，眨巴着眼睛看向何屿菩，歪着脑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后，她从兜里掏出两个外壳皱巴巴的水果糖，伸手递了过去:“你好像很想吃。”
何屿菩看了它一样，余光中瞥见对方宽大的兜里空荡荡的，显然是把所有水果糖都拿了出来。
他谨慎地摸了摸洋娃娃的脑袋，温柔地夸赞道:“宝宝好乖。”
“自己吃一个，给妈妈吃两个，真懂事。”
黄裙洋娃娃并没有因为受到赞扬而开心，反而脸上的困顿更深了，不解道:“你不是两个人吗？”
何屿菩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说的是假道士，笑了下:“宝宝真有礼貌。”
他摸着黄裙洋娃娃的脑袋，察觉到身侧落下一片阴影，以为是假道士来了，于是伸手将糖递了过去:“师父，这是宝宝给的......”糖。
何屿菩的手不小心与对方的手接触了，然而传递而来的触觉是纤细、柔嫩、带着点冰冷。
他的笑容僵住了。
这是一只女孩子的手。
而不是已经六十高龄假道长那松垮、甚至带着层茧皮的手。
“小菩。”
诡谲的声音在轻唤，如同一把钝刀，劈开了他的脊梁骨，虚幻痛觉让何屿菩身体发麻。
何屿菩几乎是不可控地往那道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假道士站在远处，双目有些涣散，惊恐地看这边。
他的师父在不远处，那身边这道影子......是谁？
空气的少女声娓娓动听，她淡淡地“嘘”了一声，带着极为可怖的压迫感，让室内的气温凭空降了几度。
所有诡笑的洋娃娃瞬息间安静下来了，连眼睛都不敢眨 ，像是被压制住了。
何屿菩转过头，惊悚可怖微笑面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几乎要跟皮肤相触，死人特有的腐尸味在鼻息间萦绕。
令人胃部隐隐作呕。
这只鬼什么时候攀上身体的，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
女鬼趴在何屿菩的肩膀上，贴近对方的身躯，嗅了嗅，皮肤的光泽在紫光中隐隐反光，能轻易地判断出这是塑料的材质，但触觉却与正常人类毫无端异。
“你拿了属于我的糖。”
她覆在何屿菩耳旁，声音像是浸在可怖的恶意中，带着少许阴毒:“我，饿了，该怎么办呢？”
何屿菩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女鬼无论是从化形，还是危险程度，甚至是智力，都跟底下的洋娃娃不是一个档次。
紫光闪烁了两下，身体像是被连续被无形的刀刃刺了两下，心脏急剧地跳动着，随之袭来的是窒息性的疼痛感。
草，他现实中的心脏病又影响到了游戏的躯体。
何屿菩疼得有些呼吸不了，但还是强烈的求生欲还是让他滚动了下喉结，向假道士求助:“师父。”
虽说本身也不指望假道士能马上将厉鬼从他身上扒拉下来，毕竟对方说到底不是真正的道士，而是镜中怪而已。
上百只洋娃娃都畏惧它，更何况是镜中怪。
但何屿菩没想到，回应他的是彻头彻尾的寂静。
假道长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愣愣地、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徒弟被厉鬼缠上。
何屿菩心中更是凉了几分，没想到这个厉鬼竟然厉害到这种程度。
与此同时，黏腻而薄凉的舌头在他的皮肤上舔了下，青白纤细的手指掐住了何屿菩的脖子，将他的头部固定住，张开血腥的口。
“咔。”
她的獠牙碰到了坚硬的东西。
小女鬼疑惑地看向面前的人类，只见对方神色嫌弃，将糖塞进她嘴里，试图将她拉下来，但却动不了对方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