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钰白来了侍郎府一趟,再出门时却是将云姒带着一起。
长巷街今日格外热闹,四周茶楼客栈都坐满了人,探头往下看,状元郎和探花郎坐在马背上,一路上走来,不知有多少女子抛撒花枝在他们身上,大胆者甚至丢下手绢,高声传来:
“探花郎好生俊俏!”
云姒坐在颂雅楼中,上楼时,被小姑娘叫喊着买了两支花,见状,她也朝探花郎看去。
云姒是知道的,每一次科考中,状元郎或许不是最有才问的,但探花郎绝对是长得最好的那一个。
云姒举着两支花,兴冲冲地倚栏看去,待看清探花郎的一瞬间,她立时觉得失望:
“怎么还不如殿下好看?”
卫钰白被逗乐了:“你当谁都能和殿下比?”
整个京城都很难寻到容貌比殿下出众的人,殿下肖像贵妃娘娘,怎么着也称得上声色惊艳,岂是来一个人就能攀比的程度?
云姒心底未必不清楚这个道理,但她这么乘兴而来,连牙疼都抛在了脑后,结果却只是这般,难免会让她觉得失望。
云姒瞥了眼手中的花,心想着买都买了,不扔也是浪费。
于是,云姒探头出楹窗,在探花郎快要经过时,抬手将花扔了下来,恰好探花郎抬头,彼此四目相视间,探花郎陡然涨红了一张脸。
云姒却在余光瞥见某人时,蓦然心底咯噔了一声。
她也不知怎么就这么巧,在她扔花时会在看见谈垣初下了马车,于是,谈垣初将她扔花的过程看得一清二楚,偏偏花已经从手中滑落,云姒想要抓回来都不行。
祸不单行。
本该打马而过的探花郎弯腰接住了她的话,清朗声线传来:
“谢姑娘花。”
这是本朝惯例。
在状元郎和探花郎游街时,如果有女子看重他们,就可以抛下花和香囊,一旦被他们接住,就代表他们也有心意。
云姒被这一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她只是凑个热闹罢了,整个街道如她一般的人不少,谁知道探花郎好端端地就是接了她的花。
云姒对上底下谈垣初仿若冷淡的眸子,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云姒的声音有点发抖:
“小舅舅,我看见殿下了。”
卫钰白端着茶杯的手一抖,他被吓得直接站起来:“什么?”
他是殿下伴读,某种程度来说,也是殿下亲信,这两年来,他看得清清楚楚殿下对笙笙的心思,殿下一年前及冠,按圣上的性子,少不得要给殿下后院指些女子,却都被殿下一一拒绝。
私底下,卫钰白听殿下无意中透露过,他不过是觉得笙笙会不喜。
懒得因为这些小事惹得笙笙不高兴。
在殿下心底,和笙笙情绪相比,后院进女子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想起这个,卫钰白额头都冒了点冷汗,要是让殿下知道他带笙笙来看探花郎,他能讨得什么好?
卫钰白立即道:
“咱们今日就来喝茶,笙笙你记住了么?”
云姒呐声:“来不及了……”
“他看见我给探花郎丢花了……”
卫钰白脸色终于变了,他猛地站了起来,轻咳了一声:“那个什么……禁军中还有事,我只得了半日假期,还得赶紧回去,笙笙你待会自己回府。”
他深知,殿下不会真的和笙笙动怒,但对他就不一定了。
云姒听清他说什么,当即目瞪口呆。
不敢相信,小舅舅就这么把她抛下了?
听见外间渐渐传来脚步声,卫钰白仗着身上有些功夫,他连正门都没走,直接从楹窗跳了下来,幸好这只是二楼,对卫钰白来说,这点高度尚是简简单单。
云姒不敢置信趴在楹窗上看向他,卫钰白没管四周视线,他掸了掸衣摆的灰尘,抬头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赶紧溜了。
不等云姒喊住人,背后陡然传来一道开门声。
“咯吱——”
往日很轻巧的的声音,今日变得格外清楚。
时间都仿佛在这开门声中被拉长,云姒倏地整个身子都被僵硬住,半晌不敢转过头。
许久,身后传来某人不冷不淡的声音:
“看来探花郎真的很好看,让我们笙笙这么目不转睛。”
云姒陡然冒出一点心虚,她一点点挪过身子,偷觑着他的脸色,谈垣初就站在门口,他甚至都没往前迈一步,格外冷淡。
云姒撞入他的眼底,不是往日的温和相待,而是冷凝而晦深,云姒陡然意识到他是真的恼了,立即道:
“一点都不好看!”
她心底默默给探花郎道了个歉,她只是求自保,倒不是真的在贬低探花郎。
谈垣初冷淡道:
“你知道今日给探花郎扔花是什么意思么?”
云姒蓦然有点噤声。
谈垣初的声音仍在继续:“你说你想看戏,我在梨园特意排了戏请你去看,你说身体不适不想出来。”
她说她不舒服,他便立即放弃了这些日子的准备,让许顺福给她送黄梨消火。
结果呢?
卫钰白去了一趟侍郎府,她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卫钰白出来。
他担心她,听说她出府,便来看她。
却是一下马车就看见她给探花郎扔花的一幕,探花郎也抬头看她,四目相视间,谈垣初看不清她的眸色,却是忍不住在想,她当时看探花郎的神情是不是和看他时一样?
谈垣初不知道,但不妨碍他心情在一刹间差到了极点。
云姒被说得杏眸一颤一颤,她只觉得她是在凑热闹,半点没当回事,如今被谈垣初一说,她才惊觉,她好像未曾站在谈垣初的位置考虑过。
云姒一点点咬住唇,终于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如果是谈垣初当着她的面给其余女子递花,她会心平气和么?
云姒觉得她不会。
她这般脾气,只谈垣初对她大声说话,便要好些时日不理会他,岂能受半点委屈。
那她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谈垣初会不会不高兴么?
或许是她觉得谈垣初不会对她生气,或许是她一时疏忽,但都不能否认,她在那一刻没有对谈垣初上心。
他惯是敏锐,自是能察觉得到。
谈垣初看着不断绞着手帕的女子,他想要压下心底情绪,脑海中却是不断闪过当时女子和人对视的情景,他确认他现在没办法心平气和对待女子。
也担心自己说重了话。
谈垣初只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子,他转身要走。
身后顿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的衣袖陡然被人拉住,那人仰头看向他,很是紧张:
“殿下,我错了……”
相识两年,她惯是骄矜,从不肯低头认错。
谈垣初立时停住了脚步。
其实,他一点都不想见到女子做小伏低的一幕,否则,这两年来,他何必事事都纵惯着她?
他垂眸看向女子不安的神情,她攥紧了他的手帕,似乎是怕他会离开,吸着鼻子匆忙解释:
“我只是觉得浪费,才会扔下去的,对探花郎半点心思都没有。”
“我欢喜谁,殿下难道还不知道么?”
往日是知晓的。
如今谈垣初也不确定了,他只知道,如果是他,在今日这种情况,他只会担心消息传到她耳中,会不会让她多想。
她这般性子,一点不顺心都要闹情绪。
谈垣初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对彼此的心意半点都不平等。
她只是因为他是储君才对他另眼相待。
对他这个人是否有情谊,其实谈垣初有时也猜不透,他往日总觉得她还小,直到今日,他才意识到,她还有一年就要及笄,若非二人关系,她也早该相看亲事。
谈垣初很不高兴,却是不知该怎么纾解。
转身走,怕她觉得难过,当做无事发生,也有点做不到。
于是,谈垣初垂眸,声音格外平静:
“云姒,孤不高兴。”
年少者藏不住情绪。
他也不希望今日会再发生,于是,他说:
“笙笙,不要等明年选秀了。”
云姒惊愕。
她杏眸轻颤,她和谈垣初相识便是因选秀,二人心知肚明她等选秀的目的是什么。
而如今,他却是让她不要再等选秀了。
云姒有点茫然。
他一边亲昵地唤着她小名,怎还能一边说出这般冷情的话。
云姒咬唇,她有点难过,却又好像不止是长时间目标落空的原因。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鼻尖有点酸涩,杏眸陡然就红了,她堪堪别过脸,手指轻颤了一下,一点点松开攥着谈垣初的衣袖。
她不懂。
她就是凑个热闹,又不是真的看上探花郎,他怎么就这么生气?
她又不是圣人,怎么会一点错都不犯?
她又不是不懂事,他好好说,她又不是不会改。
她认错了。
云姒格外觉得难过。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情绪汹涌,这一刻,她觉得谈垣初讨厌到了极点。
云姒擦了一把脸,藏住声音中的哽咽:“不等便不等了。”
她越过谈垣初便要走。
她又不是只有选秀一条路能走,他这般轻易地放弃,那她便只当这两年什么都没发生就是。
她只当自己没在这两年去努力学规矩,只当自己这两年没和娘亲学中馈,只当她半点没对他上心……
心底不断安慰自己,泪水还是扑棱棱地往下掉。
有人拉住了她,云姒挣脱了两下,没挣脱开,她低头哑着声:
“请殿下放开臣女。”
她若要划开界限,态度便直接冷到了谷底,疏离得仿若二人从不认识一样。
谈垣初攥紧了她的手腕,被她态度刺得生疼,强硬地抬起她的下颌,在她要说出更决绝的话前,替她一点点擦净脸上的泪痕。
但她越哭越凶。
他擦不完。
谈垣初心底那点情绪终究是一点点散了。
他其实分不清她是在因为什么哭,只是心疼一点点涌上来,有些东西便不再重要了。
他垂眸,低声:
“我去向父皇请旨赐婚,笙笙,别等明年选秀了,好不好?”
他问她好不好,征求她的意见。
云姒怔住。
她哭声一顿,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下一刻,她听出谈垣初话中的意思,声音有点抽噎和不敢置信:
“我等选秀不就是要和你成亲么,你若能请旨赐婚,我还等选秀做什么?”
她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选秀只是达成的手段罢了。
若是有更省心的途径,她自然不会去走弯路。
他不会一直觉得她是想要选秀吧?
云姒杏眸还含着泪,却是一脸狐疑地看向他。
谈垣初可疑地沉默了片刻,他转移了话题:
“日后,不许再给人扔花。”
她哽咽着:“再没有下次了。”
谁受得了这么大起大落。
她不再哭,脸上的泪痕轻易便被擦净,谈垣初垂下视线看她,明明是他应该生恼,结果却是她好像被欺负得惨了一样。
谈垣初在云姒一事上向来执行力很强。
只是当日,赐婚圣旨就被送到了侍郎府,让整个京城都猝不及防。
但某人仍觉得不够稳妥,拿着圣旨来找人时,他垂下视线,忽然喊了声:
“太子妃。”
云姒陡然回眸看他。
他只是低声说:“早点及笄吧。”
圣旨上说让等她及笄后大婚。
他有点等不及。
想早点娶她回去。
云姒仿若听出了他的话中含义,她握住圣旨的手紧了紧,其实从一开始她只是想进宫搏个富贵罢了,在遇到谈垣初后,一切事情都和她想得不一样。
却是要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
她从不吝啬给他回应的:
“那你要早日做好准备,等我一及笄,便来娶我。”
谈垣初垂眸,和她四目相视,轻轻握住她的手:
“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