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大陆占尽风流,这是周景玉自幼习得的道理——所谓天朝上国,即便经历了宋国孱弱带来的羞耻,但那是短暂的,就仿佛那片大地曾经历过的所有羞耻朝代一样,弱小不会长久,终于一日会有带着天命的人重塑河山。
但……周景玉以前从未想过,强大究竟因何而强,弱小又是因何而弱。
蔡奇说的话对也不对,她比蔡奇读得书更多,她是正儿八经上过阮姐的小班课的。
甚至有些道理,阮姐很早之前就已经讲过了,只是她太想、太想把阮姐当做圣人,自己刻意去忽略了那摆在眼前的道理。
阮姐曾说,宋国如果从经济上看,那它是一个强国,它有了纸币的雏形,甚至有了期货,有了资本主义的苗头,但在军事上,它是一个弱国,它有能力养活军队,但它的军队反而随着经济的强势变得弱小,士兵们宁肯去做小贩,也不肯当兵。
所以决定一个国家是否强大,看的不是经济,而是军事。
当你有能力养活一支大军,有能力组织和操练他们,那么此时的贫穷也是暂时的贫穷。
而经济不一样,没有大军,那么此时的富裕也不过是暂时的富裕。
周景玉想起阮姐曾经说过——“许多人都喜欢把我神化,去正义化我的所有决定,这样他们也就成了正义的化身,但事实是,我并不是正义的,站在一个统治者的角度,我的正义,未必是符合道德的正义。”
阮姐的正义是什么呢?
天下人都吃饱穿暖?那么这个天下人指的是神州大陆上的人,还是包括倭国人在内的所有人?
这个问题即便是周景玉都可以回答。
天下人,自然是阮姐统治之下的人。
在阮姐统治之外的人,他们为阮姐的敌人生产着粮食、资源、成为阮姐敌人的劳动力和战争机器,他们自然不属于阮姐的“天下人”。
周景玉突然发现了阮姐的难处——阮姐即便想成为圣人,她也没有这个能力,除非她真的是神。
阮地能发展到如今,能有她周景玉这样为这些事耗费精力,不断思考的人,正是因为发展的代价,都由阮地之外的人支付了。
“工业最初的发展,必然伴随剥削……”
周景玉念着自己曾经背过的知识——
那时候她并不当回事,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剥削,多劳多得算剥削吗?是、朝廷依旧有税收,但那是合理的!不会逼死人的!百姓无论上工还是摆摊,在挣得自己活口粮食之外,仍然有多余的钱充作娱乐,包括去茶楼喝茶听曲,买上一些零嘴满足口腹之欲。
如果这是剥削,那她宁愿天下都充满了这种剥削。
现在她意识到了,剥削没有消失,它只是转移了,转移给了宋国、辽国、甚至高丽倭国。
而如果不转移呢?那么工厂里的织女们要日夜连转,她们一天只能睡两个时辰,或许两个时辰都多,她们的劳动只能换来微薄的工钱,她们创造的财富会被朝廷全部收走,否则朝廷怎么完成最初的积累?